【宁静·承】我的乡里乡亲(散文)
因为生长在农村,那些熟知的乡里乡亲,为了生计,或精神上的有所寄托,而辛苦劳作的情形,就深深地印记在我的脑海里。
姨哥性子急,恨不得一下子就把事情干完,恨不得一下子就把日子过得称心如意。大集体时,种地用的农家肥,是通过用砖石砌成的水池子,放入从农户筹集来的尿液,社员捡来的猪屎粪便,及青草、庄稼秸秆等,经过长时间的发酵、沤制而成的。大体上,每个生产队都有二十几个大小不等、深浅不一、臭烘烘的粪池子。开春时,把池子里的肥料,或用钊钩、或用铁锨一点一点地取出来,是正常情况下,十天半月都很难完成的任务。因集体劳动,责任不够明确,多干少干无法考究。一个粪池子十来个土方,十几壮劳力,有时一天也不能干完。日子过的比马跑的还快,眼看春种在即,姨哥就私下里向生产队长建议,要求单独承包粪池子。队长也正有此意,便答应了他的请求。第一天,姨哥一个人,奇迹般的赚了一百五十个工分。队长觉得玄乎,私下里也有人议论。第二天,便在同样劳动量的情况下,大幅度地降低了劳动报酬。一天下来,姨哥还是赚了八十个工分。八十分,相当于正常劳动力的七八个工作日,算起来真的很划算。因为是划算的事,人们便纷纷请求承包了粪池子。也不过三四天的时间,粪池子里的肥料,就顺顺利利地挖完了。
实行改革开放以后,姨哥的儿子、儿媳妇,和姨嫂子一同到县城开了一家超市。因生意火爆,加之姨哥小孙子的呱呱坠地,急需人手帮忙。尽管儿子五次三番地请姨哥进城,可他就是不答应。他愤愤不平地说,民以食为天,庄户人种地是根本。撇家舍业的外出做生意,说赔就赔了,不是什么好事。一家人都走了,不怕邻里笑话?再说,在老家生活习惯了,精神上有个寄托。城里人见面连说话的来往都没有,俺在那里不习惯。于是,他仍然一个人在老家守着空荡荡的房子,空荡荡的院子,和田野里的四五亩承包地。
前些年,因银杏树行情不好,人们纷纷改种红枫树。红枫长得快,远看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怪养人眼的,是路道、街景不可多得的绿化树。可是,因害虫“天牛”特别喜欢在红枫树干上打洞,致使树木极容易死去。为防止害虫肆虐,夏季来临时,每隔上一二十天,人们就要用剧毒农药,从树冠开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喷洒一遍。被害虫钻出的树洞,还要用打针筒子装上原药,像医院护士似的一点一点地往里边注射。地面下的树根部分,则要用稀释后的农药浇湿、灌透。喷洒农药,绝不是件轻松的活儿,干起来几乎如同“玩命”。火辣辣的太阳底下,喷药人高昂着头,双手抱着飞速喷射的高压水枪,一个劲儿地围着树干转圈圈。忽而跑到左边,忽而跑到右边,忽而跑到前面,忽而又跑到后面。自从有了智能手机以后,我就成了一个低头族。手机看的时间稍微长一点,颈椎就会感到无法言喻的酸痛。那么,仰头喷洒农药的人,颈椎会不会酸痛呢?我竟这样傻乎乎地问姨哥。姨哥说,怎么会不疼呢?喷药过程中,药水、汗水流到眼睛里,眼球是火烧火燎地疼,流到嘴里,那味道是苦涩的、腥臭的、咸咸的……有一分腾挪(方言,一点办法)的话,谁也不想打药啊!
也就是四五年的时间,当姨哥的红枫长得郁郁葱葱,准备卖钱的时候,红枫的市场价格出现了断崖式的下跌,且一直下跌到了木材、白菜价。三亩多地的红枫树苗,姨哥只卖了五千元,连一半的本钱都没卖上来。
尽管姨哥干起活来,依然风风火火,尽管他居住的草房子早已变成了楼房,可他艰苦的生活方式,几乎没什么改变。依然吃着粗茶淡饭,依然没穿过时髦的衣服和皮鞋,说话也动辄就是他的“一亩三分地”。
吴兰兰是我的邻居,也是我初中时的同学,参加高考补习班时,我们相遇到了一起。那时候,冬天的教室没有火炉子,没有空调,冷得像个冰窖子。放学了,走出教室的那一刻,在西北风的吹拂下,我们冷得直打颤。本想相互拥抱一下取个暖,可男女有别,大庭广众之下,我们始终都不敢那么做。
本来吴兰兰学习成绩比我好,可阴差阳错,我跳出了“农门”,她却遗憾地落榜了。之后,她就嫁到了我们前面的村子里。在家乡附近,我有稳定的工作时,我们尚能偶尔相见。可近十几年来,因远赴千里之外的城里打工,就一直没能见到她。直到退休以后,回到乡镇街道上的家,我才打听到了她的消息,并有了与之相见的机会。
乡下人相信命运。因吴兰兰结婚后一顺头(方言,一气)生了两个儿子。且两个儿子都有了体制内的工作,人们都说她命好。可在吴兰兰看来,她自己一天的福都没享过,才不是什么好命呢!前段时间,吴兰兰抱着刚满周岁的小孙子,到我和老伴经营的农资店购买农药。我触景生情地说,听说你背着小孙子耪地,还有人说你在夜间头上顶着个矿灯耪地的,真有此事?她说,可不是吗?儿子、媳妇都上班,小孩子、承包地都扔给了我。种地,还要带孩子,加上洗洗浆僵僵,天天忙的头昏脑胀。老头子患了高血压,血糖也在一天天地升高,什么活都不能干,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吴兰兰的话,说得我心里酸溜溜的。同学相见,本想和她说几句玩笑话,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
此时,我想起了一件事,因与邻村的一户张姓人家存在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我们便以表兄弟相称。张大哥前几年在一次车祸中失去了一条腿,张大嫂也因腰椎间盘突出,行走很是困难。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还承包了左邻右舍的五六十亩土地。种地全部是机械化,缺了人手可以到劳务市场上去找。两口子开一辆电动三轮车,在各个田块间转来转去,指挥着前来打零工的人。表面看上去,还是满风光的。成功属于有心人,成功,也属于那些善于吃苦耐劳、勇毅前行的人。张大哥和张大嫂两个残疾人,依靠国家的好政策,成了发家致富的能人,不能不说是一件感天动地、摄人心魄的事。
土地为什么不能有偿流转给种田大户承包呢?我突然下意识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吴兰兰说,土地流转,对不具备种地条件的人来说,的确是件好事。听说村里正在酝酿着此事呢。
望着吴兰兰远去的身影,我心生感慨:吴兰兰一生奋斗了,也经历了岁月的磨难。随着身边孩子的一天天长大,随着农村土地承包责任制的渐趋完善,但愿她的有生之年,能在岁月静好的日子里,开开心心地享几天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