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惊见北国春三月(散文)
一
如果在南国,逢三月,遇到沿路草木葱绿,繁花锦绣,春暖气和,我不会惊叫惊艳,尽享就是了。因为南国本来就是春胚子,一出正月就耐不住性子,这是20年前正月十七从宝安机场一路往深圳市区跑时就获得的春经验。
三月末,我赶到了北国的科尔沁草原,这里的春,要让人寻寻觅觅的,一旦发现,是一种吃惊的感觉。
央视天气预报说,兴安盟在零度之下,最低还是10几度,听了,身上就打了个寒噤。我对春天很敏感,觉得春来只一晚,冷暖的界限立即可以抹平。诗人说“忽如一夜春风来”,我觉得不是假设,应该就是春天的速度。所以家人唠叨要穿棉鞋,套上最厚的羽绒服,戴着口罩,拎一条毛围巾……这是去拥抱寒冬的装束,这是拒春于千里之外的架势,我不喜欢,还是穿上春衣奔赴科尔沁,起码我对春天的态度是明朗的,健康的,真怕吓着草原的春天啊。
科尔沁草原,若不仔细观察,粗略一见,那就是还在沉睡的样子,其实,春风和南国的一样,也在努力唤醒草原,只是要迟缓一些,于是,我觉得便更有春味了。一下子就看个明白,并不符合人对事物的感性愿望,满足得快,兴趣相对就减缓了。只有寻觅得到,才觉够味。
第一眼就发现高速路边几株杏树,泛着乳白。微雨如丝,杏花就像挂在帘里,一点也不输江南啊!诗人晏几道写江南“雨细杏花香”,一定是在细雨中行走闻香,我们在车里,香气不得,但得萧瑟里还有花争艳,惊艳的程度太强烈。北国的雨,不能叫烟雨,更让我的视线可以完全集中给了杏花。在荒蛮中,生出一道风景,总是勾人的眼,就像贫寒之家出了一个了不起的读书人,一种落差式的审美,给人的感觉就是深刻,寒冷是挡不住传统的才情的。
二
我努力地捕捉草原路边树木的春信,“梅传春信”不易见,我看到了路边挺拔的白杨树和白桦树,我惊叫“粉面含春”!粉面含春威不露,这是写王熙凤的句子,显然路边的白杨白桦是以清新的面貌表达对春天的态度,这是一种直接的反应,它们的肌肤里,早就涌动着白色的树汁,要送给春天一份纯净,白色的阳光,白色的树皮,交相辉映,就像站着齐刷刷的玉面粉人儿,陶醉其间,不敢喘气,赶快冲出玉人阵,又怕不能尽兴。春天的安排,本来就是为了醉我们一场啊。赤峰红山,白杨白桦,这一带让赤和白两种颜色霸占着,这是一种磅礴大气的色彩搭配。
能够称得上科尔沁草原的灵魂之树,还是黄榆。盛夏时节,黄榆极尽绿意,将浓绿星罗棋布一般,堆放在草原,就像绣球,没有狮子滚绣球的热闹,有的是牧马驰行其间的情趣。换一个时间,榆树就是另一个样子,让我见到了它的真容。
苍黑的黄榆树干,虬曲向上,支起一冠一冠的细枝,暗绿已生,树尖处,泛绿黄,绿不惊,黄匀抹,春天首先要在黄榆树上着床孕育,然后带起一地枯黄翻新绿。我们遇到的黄榆,都应该是百岁高寿了,说什么枯木逢春,这是人类的一个愿望,而在草原,百岁是一个不足以惊奇的数字啊。沿途,我将目光狂放到极远,唯有黄榆和我眼光相触,谁说草原空旷孤独,黄榆的坚守,一荣一枯,收集着丰富的物候信息,我相信我把深情的目光投向它,它一定感知得到一个来草原寻春的人的热情。
我喜欢吃科尔沁出产的“沙棘果糕”,果粒如米,小巧而甜。据说是果中黄金,粒中贵妃。这样的比喻,足见其高贵,主要是维生素含量每一种都惊人的高。我一直观察这种树,冬天曾前往一观,三月再看,一直以一种通枝暗绿的状态凌寒面春,或许,这种旺盛的树种力量,才孕育出这么多的营养。沙棘,对春天看似无动于衷,其实,在这个季节,它内部做着“暗流涌动”的工作,这是一家果品店的老板老陈告诉我的。是啊,有些东西,不是突然迸发,一直不间断地努力,只是遇到春天,他们才出类拔萃,只是我们看不到它的努力过程而已。
三
真的很令人惊奇,若不是在这个季节看敖汉旗,还真不懂得这里出产的小米为何那么好吃。
连绵的山丘,取代了一望无际的草原,那些就像天公在山丘摁下的手指纹一般的梯田,在春天里活了,亮了。被翻耕的黑土,在金色阳光下,眨着黝黑的眼眸。色彩学告诉我,很多颜色都是勾兑出来的,这一点,也适合春天的敖汉旗土地。黑色的泥土,白花花的阳光,周边被吹得微绿不断侵染着泥土,于是才结出那么金黄的谷穗,敖汉旗是一个传奇,土地的功夫在春三月,于是,我确信,这里的春风是金黄色的,不是沙尘,而是一种有着催生谷物美好品质的特别力量。
这里的春耕比科尔沁的任何地方都早,并非因为春天的气候,应该是为了谷物的播种。我也相信,敖汉旗的春风对敖汉旗有着特别的感情。据说在敖汉旗兴隆洼遗址发现的粟和黍的碳化颗粒标本,经过考证,其遗存距今已经有8000年的历史了。一下子就将华夏文明提前了3000年。如果不是春风使然,哪有这般力量。这里春耕早,我猜测一定与种植有关。
我们在春风中,就在赤峰找一家早餐店,要了满满一桌子的敖汉旗米粥。我的以上想法也得到了基本证实,或者人家店主是不愿否了我的看法,多么随和啊,就像春风一缕,从不作狂起劲。小米是金黄的成色,赤峰人更有一颗可贵的待客之心。
自然的春风偏向于敖汉旗,时代的春风更给力,扶植地方特产品牌,敖汉旗已经成为“世界级小米之乡”。曾多次网购敖汉旗小米,满足了口感,走到这里,我喜欢多看几眼,甚至想找到我邮寄的小米出自那块土地。
春天来了,我没赶上敖汉旗人种谷的时间,我知道他们有“谷子当作景观种”的理念,这是新时代的敖汉旗对春天最美的态度,据说,他们要深耕土地,给足松土的时间,让春风滋滋地灌满,并深入到松土之下。
敖汉旗之东就是奈曼旗,春风对这片土地格外恩遇,据说,奈曼的荞麦米、奈曼小米和老哈河大米也是名扬天下,并称“奈曼三米”。这一带的土地,简直就是米做的,谁也不应该怀疑这样的蝶变逻辑。
米,是对春风的最好回报,从文字学考察这个“米”字,真的像徐徐春风斜吹的样子,我记这个字的甲骨文写法就是和春风联系起来的。古人造字是把最丰富的意象造进一笔一划的。
四
科尔沁深处,三月的春风正卖力地吹醒霍林河的结冰,一条白色的冰冻之河,有的地方已经被溶解,呈现出惨败之相,薄薄的冰层经不住春风,三月春风也似剪刀,剪开了霍林河,剪开了草原的土地。已经看到有农机进田机耕了,黝黑的泥土被翻起,我要求停车,靠近机耕的土地,深嗅一口泥土的芳香。我老家处于丘陵地带,土地的块比较小,没有科尔沁草原这种气势,所以我贪婪地看着爬行在地里的农机蚂蚁,寻找春风下的每一个点,感受广袤下的春意。
牛羊之春也来了,尽管草原还属于黄色,但牛羊早就发现了黄色里的绿意。在那些被收割后的玉米地里,牛羊在做最后的复收,寻食碎枝碎叶,我曾在一篇文章里,把收割后的玉米地比作硕大无边的十字绣,牛羊就是绣在这幅十字绣上生动的图案了。这个印象,一直是我脑中的诗意,牛羊或许是再来“推敲”草原的诗句的,一定要嗅出个诗味。
看不到牛羊咀嚼草叶,但一直低头寻觅着,我说,牛羊是在闻悉春天的味道,这个解释破解了牛羊为何不间断“吃草”的奥秘。很多次追问这个现象,大家都以为牛羊肯定不是一直贪吃,到底为何,很不好猜。谜语的破解,有时候就在一瞬间,这就叫茅塞顿开吧。
骑马牧羊牧牛,悠闲而不经意,就是春风的模样。有时候绕着牛羊群疾驰,就颇有一冲就把春风撕破的气势,真不舍得锦缎般的春风,春风不会疼吧?哦,我明白这是尽情沐浴春风的表示,觉得自己的想法好笑。“如沐春风”这个词多么拘谨,干脆省一个字去。这是仿古的放牧模式,我觉得牧者是来草原热身,来适应。
红色的摩托车,突突地冲锋在春风里。骑行者绕着牛羊群转圈,是要圈住春风的样子。
最多最奢华的是那些开着轿车,停在牛羊群一边的图景,牧者坐在车内打着盹,春风是关不住的,春风养着牧者,真想让我们的车也停在那,感受一下驱车牧牛羊的滋味。
牛羊群分散了,牧者在车内摁几声喇叭,牛羊举首,懂得声音,互相靠拢。
听到我的内蒙古朋友谢银庄介绍过,待春风骀荡时,草原深处就支起了一个个蒙古包,那些散养的牛羊就被专业牧者赶到蒙古包周围,那阵势,就是春风的阵势,几万只牛羊,就像白云被春风摘下来,放在草原上,这个日子要在五月初。我只能极目瞭远,想象着那个场景,陶醉在汪洋般的草原中。
天苍苍,野茫茫,几顶蒙古包长在草原上。酥油茶香,和煦的春风味,牛羊的哞哞咩咩,汇成一个春光无限好的气场。
草原的春风,最擅长布局,没有小家子气,都是大气派。说什么“春风不度玉门关”,春风总在度,只是曾经的时代,人们难以握住一缕春风而已。
我在三月遇春风,和春风接上头,这是多么幸运啊。感谢春风,展开双臂,不是为了在春风里舒缓疲倦的身体,而是准备一次拥抱。
等春风满庭院,春风扑满怀,可能难有惊见感,也谈不上惊喜了。此时,三月最好,别总是看好人间四月天,春风不等人,我们必须和春风一同行走。
王国维曾感叹,春风“最是人间留不住”。(《蝶恋花·阅尽天涯离别苦》)叹惋之中有热爱,热爱之中叹失落,不如我,去抓住春风,留下春天在草原的身影。
2024年4月20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
文章中对科尔沁草原春天的描绘尤为动人,将沉睡中的草原与逐渐苏醒的春风相结合,展现了春的力量与美丽。同时,作者对春天的态度也值得称赞,他以明朗、健康的姿态迎接春天,展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
总体而言,这篇文章不仅是对南北春天美景的赞美,更是对生活态度的深刻反思。它提醒我们,在生活中,我们应该保持敏锐的感知力,去发现、去欣赏身边的美好。老师文笔功底好,非常精彩!祝怀才老师生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