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红墙青瓦，在春的掩映下更加绚丽夺目，干枯的枝桠上一朵白色的花娇羞地探出头来，独自绽放。
　　 它的苞呈淡绿色，含苞欲放时，像佛手在虔诚地膜拜；徐徐绽放的过程像一个婴儿般揉着惺忪的睡眼，掀开盖在身上的绿纱衣，露出白皙的胳膊和小脚丫，探出黄黄的小脑袋，最后宛若一个披着霓裳的小仙女徜徉在云雾中；她又像一位高雅温婉的少女，在春风中舞动曼妙的身姿；更像一个弹古筝的女子，伸出纤纤玉指，拨弄琴弦奏响人生的乐章；甚至像极了一朵绽放在碧池中的白莲花，冰清玉洁，圣洁无暇。
　　 一群老人在树下喝茶、下棋、看书、跳舞……
　　 养老院里，向杰看着一位慈祥的老妈妈，满头银丝，褶皱如花，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色的花，只见花不见叶，一朵一朵像栖在枝头的白蝴蝶，羽翼还在微微抖动，微风徐来，一只只蝴蝶在空中飞舞，姿态万千。花朵给养老院带来生机和希望，就像一群活泼可爱的小天使从天而降，给他们增添无限幸福与快乐。
　　 向杰的眼睛湿润了，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外婆生前最爱这白色的花，她说就像她的女儿一样，美丽纯洁，当她想女儿了，就去看看白花。此时，她正从树下抬头仰望，花下她微笑着，只是不说话……
　　
　　 二
　　 每个寒冬腊月二十三，他总是从北京千里迢迢回老家和外婆过小年，然后一起过春节，多少年了，坚持成了一种习惯。由于外婆在北京住不惯，于是他在老家为外婆买了住宅的一楼。从此，窗台上总有一株玉兰在阳光中随风摇曳。外婆总是凝视着玉兰花，默默静坐。
　　 那天，他一进家门，窗台上的玉兰枝叶卷曲低垂，无精打采。外婆白发苍苍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脸色暗沉，屋子里冷清得很。但是外婆一见他就要起身，高兴地说不出话来，满眼都是激动的泪花。他急着问询后，才知道外婆感冒发烧了，又引发旧病，小区里正好有一名社区医生，就请来给外婆打点滴。向杰蹲下身去，给外婆喂饭，喝药。就这样输了三天液，向杰晚上一直在外婆身边睡着，他凌晨四点钟醒来，突然发现外婆直吐口水，眼神没了光泽，他使劲抓着外婆的胳膊，一个劲地喊着：“外婆，你怎么啦，你怎么啦，你别吓我啊！”可是外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向杰赶快打了120，把外婆送到了急诊室，外婆还是没被抢救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像晴天霹雳，他怎么也不相信，一次感冒竟然夺走外婆的性命。他后悔当时没去医院及时就诊，否则外婆就不会离开他。每次外婆生重病，他都接上去北京的医院对症治疗，每一次都能痊愈，但这次小感冒却未能挺过来。他用手狠狠敲打自己，为啥命运这么作弄人，夺走了世界上最爱他的两个人，妈妈和外婆。
　　 当外婆要被入殓进棺的时候，他死死抓住外婆的手臂不放，他和亲人们说，昨晚梦见外婆醒来了，或许真得会醒来，如果放进棺去就再也没有醒来的机会了。对于一个有文化有信仰的知识分子，他的执念让亲人们感到疑惑不解，甚至质疑，但他们却都被他的那份爱感动得潸然泪下。
　　 就在外婆去世后的第二天，那株玉兰花凋零了。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让把外婆的灵柩放在舅舅家打发，向杰陷入沉痛的悲伤中，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措手不及，但又无可奈何。亲人们都义愤填膺，但是向杰遵从了父亲的想法，质问亲人们说：“走了一个还嫌少吗？”原来外婆和父亲之间发生了一点误会，父亲却一直耿耿于怀，所以就发生了这不堪入目的一幕。
　　 寒冬的夜漫长凄冷，向杰不敢冷，他要和外婆过最后一个春节，不忍心错过每一分每一秒，他守着外婆的灵柩，守着凋萎的玉兰花，含着眼泪，敞开心扉和外婆说说心里话，否则以后再没有机会了。其实在他心中外婆更像他的“妈妈”。
　　 料理完外婆的后事，他回到了北京，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实在想得发疯，心中又觉得愧疚。尤其是想得到外婆的谅解，就给外婆编条短信，他知道永远不会收到回复，但他内心依然执着。有一天，是他投资的一个项目落空，一大笔资金打了水漂，他喝得酩酊大醉，忍不住又想起了外婆，于是发了一条信息。其实他在失魂落魄的时候，只要外婆说一句，“没事儿，哪有一帆风顺的人生，再说，路还远着哩，就像那玉兰花，总会开放的啊，有外婆在，怕啥……”他的心情就一下子豁然开朗了。突然手机叮铃一声，一条信息蹦出来：“小杰，又遇到麻烦事了，别急躁，一切都会过去的，外婆一直都在默默关注你，你不要愧疚了，外婆理解你的苦衷，只要你过得好，外婆便心安了……”向杰顿时泪崩，像打开了情绪的闸门，他知道这是一个来自陌生人的心灵慰藉，可能他发信息太频繁了，外婆的手机号码早已被别人用了，那个温馨的回复让他感到温暖至极，就像外婆的肩膀，又为他撑起一片晴空。更主要的是，外婆不怪他了，他仿佛可以释怀了。
　　 从此，他也喜欢上了玉兰花。
　　 后来，他才知道玉兰花不仅外表纯洁高雅，还有一颗洁白晶莹剔透的玲珑心，内敛高洁，不张扬，不炫耀，不屈不挠地挂在褐色的枝头，绽放了自己，装扮了世界，芬芳了人间。
　　
　　 三
　　 向杰本来有一个幸福、和谐的家，妈妈长得温婉大气、优雅娴熟，又通情达理，深得亲人、朋友和邻居们的称赞。爸爸也是生得英俊潇洒倜傥、聪明能干。
　　 向杰三岁那年秋天，天空下着蒙蒙雨，村庄里显得寂静萧条。妈妈要生了，爸爸赶忙找了接生婆，其实妹妹已经平安降落人世，妈妈虽然疼痛难忍，但还忍着痛看着孩子笑了。接生婆剪脐带时，不小心触碰到了大血管，妈妈一下子失血过多，把被褥都染红了，但是当时村子离镇上远，没有好的交通工具，来不及找大夫，大家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一位母亲失血过多而离开她只看了一眼的女儿和最爱的妈妈。当时外婆撕心裂肺地哭着，那种手足无措的揪心的痛是难以名状的。外婆一边抱着嗷嗷待哺的外孙女，一边抹着眼泪趴在女儿身边，泪流成河。
　　 夜色越来越浓，黑暗吞噬了一切，外面的雨敲打着门窗，一个惊天动地的故事：母亲用自己的生命换回女儿的新生。在这个小村庄发生了，此时人们却酣然入睡。
　　 过了几天，新生的妹妹也因风寒感冒离开了人世，就这样，一对母女都走了，这个家一下子变得支离破碎。
　　 从此外婆就担负起养育向杰的任务，向杰当时还小，还有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哥哥，哥俩每天哭着和外婆要妈妈，外婆哄骗说妈妈走亲戚了，但向杰还是不停地哭，外婆更心疼，但又必须装作坚不可摧的样子。向杰哭得满脸都是鼻涕，最后趴在地上睡着了，外婆把向杰抱在炕上，看着他睡熟了。一个人疯了似地跑到荒山野外，嚎啕大哭，山里的风呼呼刮着，树叶簌簌落下，他们似乎也在呜咽，被外婆深深感动了。
　　 外婆抹抹眼泪走向家，她的眼前仿佛出现女儿的身影，临走时的千叮咛万嘱咐，把孩子抚养成人。他的脚步不觉加快，只是外婆自己有几个儿女，再加上向杰和哥哥，生活变得更加拮据，外婆只能靠亲戚们接济来抚养两个外孙，左邻右舍都理解外婆的苦衷，年岁已大，又没有固定的经济来源。有些日子，甚至还去乞讨，外婆舍不得吃，把黑面馒头给向杰留下，向杰很懂事，他让外婆先吃，外婆看着外孙，心疼地流下了眼泪。
　　 外婆为了供养他们几个读书，一直艰苦朴素，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他时不时给外婆买她喜欢的衣服，有一次我去三姨家，正好碰上大姨，就是向杰的外婆，她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穿着外孙买的红色的唐装，像玉兰花显得雍容典雅。大姨总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她总是夸他的外孙向杰对她特别孝顺，给她买了两处房子，一开始买的楼层高，后来随着年纪大了，行动不方便又换成一楼。平时的一切花销都是外孙支付，包括每年大笔的医药费，虽然小时候他苦一点，长大有出息了，她也跟着沾光了。不是儿子胜似儿子，夸他是一个懂得感恩的孩子。
　　
　　 四
　　 向杰是一个顽强有毅力的孩子，自己不懈的奋斗，再加上外婆的鼎立支持，终于考上了华北电力大学，成为外婆的骄傲，也实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愿望。
　　 毕业后，他留在了北京，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把外婆接到北京，安度晚年，享受天伦之乐。北京的各个旅游景点，向杰陪着外婆转个遍，颐和园的十七孔桥留下了外婆的足迹，外婆最喜欢大观园里稻香村的味道，玉渊潭公园的樱花、玉兰花下外婆笑得最灿烂。去了世界公园，外婆走不动了，向杰就租个轮椅推着外婆，外婆用手指着比萨斜塔：“小杰，快看，这个塔快倒了。”看着外婆好奇并开心的样子，向杰兴高采烈地笑着说：“那就是一个外国景点的模型，按比例缩小的模型，不会倒的。”他很享受和外婆在一起的时光，希望外婆开心快乐的安享晚年，也算是她对外婆的回报。
　　 外婆在众姊妹中德高望重，倍受尊敬。她总是以老大姐的身份，把弟妹六个照顾得无微不至，像石榴一样紧紧抱在一起。外婆走了，大家都舍不得她，从此好像没了主心骨，遇到大事没处商量。几个妹妹更是泪流满面。
　　 向杰每次回来上坟，准是买一麻袋烧纸，他说那是给外婆的唯一，没有任何寄托了。一个七尺男儿总是跪在那里，热泪盈眶，每一次都令人心疼。最近几年文明祭扫，他才换了一种方式，但还是鲜花多多，祭品多多。希望天堂的外婆活得富足、开心。
　　 其实，很多人不知道，他在北京、兰州、上海、深圳等地开了多家养老院，只是为了更多的孤寡老人得到照料，晚年活得更精彩，不至于因为儿女的忙碌，降低了生活的质量。他在所有的养老院都种了许多玉兰树，每当玉兰花开，他就伫立树下，凝视着一片洁白的花朵，久久不肯离去，仿佛一枚枚花朵就是一张张亲人的脸庞。
　　 太阳照在养老院的红墙上，一缕阳光洒落树上，那位老妈妈欣慰地笑了，像一簇玉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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