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情】一条鲅鱼的自述(小说)
鲅鱼,学名“马鲛”,尖头燕尾,身体呈纺锤形。蓝褐色背部布满蓝色斑点,腹部银灰色。其牙齿锋利,生性凶猛,行动敏捷。喜群居,善浮游,好跃出水面,竞展矫姿。鲅鱼肉质细腻,口感佳,生、煎、炖、炸均可,咸鲅鱼和鲅鱼丸子更是上好之美味。每年四五月份洄游至渤海湾、辽东湾产卵,十月份南下迁徙过冬。早年五至十月份,黄渤海随处可见其身影,如今几近绝迹也。缘何如此,请看《一条鲅鱼的自述》
一、少年失父
我是一条鲅鱼,今年三十二岁。这个岁数放在人类,正是风华正茂、年富力强,可对鱼类而言,我已是风烛残年,垂垂老矣!在我行将就木之际,我时常怀念渤海湾——我那美丽富饶的家乡;怀念那汪深沉的碧蓝带给我和小伙伴们无数欢乐的童年岁月。
于繁花似锦的五月,我和众多的兄弟姐妹们一起出生在那片海域。刚一脱离母体,我极其虚弱,呼吸都感到困难,更别说睁开眼睛了。只朦胧觉得我们从一个混沌的世界来到了另一个混沌世界。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才感觉到有好多叔叔阿姨围着我们穿梭游荡,它们一边小心的呵护着我们,一边不停的去跟母亲窃窃私语,那种亲昵的举动似乎在给虚弱的母亲以安慰,又似乎向英雄的母亲表示祝福!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的尾鳍长出来了,腮鳍也相继展开,伸了几个懒腰,我开始试水游玩。那种混沌初开的感觉真好。对什么都感到好奇,遇到什么都想去见识一下,那种东瞅瞅,西探探的快乐激励着我们的童心,让我们异常着迷而乐此不疲。而我们的父母亲总是寸步不离的跟随在左右。
渐渐的,我们的腰板硬了,敢于去和小伙伴们在养殖筏里嬉戏了。养殖筏是一根长绳上间隔拴着些直径尺半绿色空心玻璃球。玻璃球静浮于水面,一排排有着一定档距,表面看就像是农家秧田一般,其实下面别有乾坤。
原来,玻璃球牵扯的长绳下面悬垂着一条条三四米长、拇指粗细的麻绳。你想养殖啥就在麻绳上系啥。有夹海红苗,有夹海蛎苗,有夹海带菜苗的,还有在主绳上吊着一些网笼养殖扇贝的等等。
记得那是骄阳似火的七月,海水清澈见底,水下温暖如春。阳光照在玻璃球上反射出绿莹莹的光芒,把筏子里的水界影射得像是带着迷幻色彩的游乐园一般。我们徜徉其间,追逐嬉戏,时不时发出一连串人类所不能闻的嬉笑声。
记忆最深的是我们成天在海红筏里穿梭游荡。海红幼苗夹在绳上,它们只能依附绳子繁衍生息。海红繁殖的时候,像是有脐带和母体相连,一个紧挨着一个,嘟嘟噜噜,好似一串串悬挂着的黑葡萄。置身其间,总能给我们一种果实累累的殷实富足感觉。可能是天性使然吧,小海红们异常胆小,总是羞于被我们撞见它们那柔嫩丰臾的肉身。每当我们游近,正在开壳吞吐的它们会立马关闭贝壳,速度之快,令人咂舌。而我们这里一离开,它们又纷纷开启,一个个阜唇微张,柔嫩轻吐,仿若朵朵鲜花竞相开放,令鱼目不暇接。可惜的是,这个景象我们只能远观,不能亵玩也。常让我纳闷的是,它们天天吞吐海水居然也能长个?而且一个个吃得胖嘟嘟,漆黑的壳身泛着油光,一派健康茁壮之色!
我们也常去扇贝筏里游玩。可怜那些小扇贝们,它们全被圈养在笼子里!每个笼子上下分有二十多个隔层,它们分居其间,就像人们住在楼房里一样。可能是长时间圈养的缘故,它们一个个异常机警,未等我们靠近,两片贝壳一开一合,一口水喷出,唰地一下就都移到笼子那边去了,动作干净利落,而且还都各就各位,实在有趣!
其实,我们这些鲅鱼崽子最爱去海带菜筏子里捉迷藏了,那里简直就是一片水下森林,常常令我们流连忘返。尤为可贵的是,小海带菜们见我们去了,高兴极了,一个个摆动裙带踩着舞蹈表示欢迎,它们那飘逸的绿色长裙随浪舞动,那片海域顿时便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置身其间,让我们感到无比的矜贵与荣耀。
有时候,我们也会潜到水底去偷窥小海星们走路。别以为腿多走路就快,也别以为五条腿走路就四平八稳,为了平衡协调,它们每挪一步都显得异常费劲,看上去像是把浑身的力气都用上似的,比蜗牛快不了哪去。而且,它们那种走路姿势真的让鱼不敢恭维,简直能让我们笑掉大牙。
我们还喜欢去观赏蚬子和毛蚶们练功。它们也不嫌埋汰,竟然把自己埋在沙泥里,贝壳轻启,脑袋探出,一个个就像参禅的高僧那样在那里吸收吐纳,潜心修炼;它们那种心无旁骛、专心致志的神态又自带一份庄严肃穆,由不得的我们便顿住脚步,收起嬉笑心态,肃然以对。
至于海蛎子,因为它们身上就像得了皮肤病一样疤疤鬣鬣的,实在有碍观瞻,所以我们很少去和它们接触;而像虾怪,小螃蟹,海参,海胆之流,它们动不动就拿刀啊刺啊的和我们比划,我们才懒得搭理它们呢。
当然了,也有一些别的鱼类诸如台鲅鱼、胖头鱼、小黄鱼、小黑鱼等在养殖筏里玩耍,只是我们鲅鱼在渤海湾是大家族,而我们的父母又一向强势且护犊情深,所以那些小鱼小虾们见到我们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还肯和我们玩呢?
那时候的渤海湾边,到处都是我们的乐园。我们天天从这个迷宫钻进那个迷宫,玩得是不亦乐乎。不知不觉我们身体长长了,也都吃胖了,个个出脱成了翩翩“少年”。随着阅历的增长,我们的胆子也越来越大,涨潮了,争抢着去岩屿上冲浪;退潮了,跟父母兄长们去礁盘洞穴里寻幽探秘。现在回想起来,那种在父母膝下承欢、优游自在的日子是多么令鱼怀念啊!
常言道,是鸟儿就要去高空展翅,是鱼儿就要去深海遨游。顽皮的我们已不再满足于养殖筏那个狭小世界了,总缠着父母带我们去深水区游玩。可他们就是不答应,总说我们还小,我们的小体格还不足以应对外面世界的危险。但是,初生的牛犊哪里知道老虎的可怕?同样,不知天高海阔的我们又怎能听得进父母的规劝呢?
一天早上,趁父母没注意,我们几百个兄弟姐妹一起偷偷跑了出去。我们一个个像脱缰的野马一般一路欢歌的向大海深处进发,兴奋的追逐嬉戏,且不时跃出水面,表达着我们的欢快之情。到了深水才知道,原来天是这样蓝,水是这样清,海面上更是开满了朵朵浪花,它们随生随灭,却喧嚣欢腾,翻涌着一股澎湃的激情。畅游于浪尖之上,感觉好极了,心中不免生出一种踏浪而行的天涯豪情来!
令我们大感惊奇的是,深水里的海蜇好大好大。它们憨憨的、傻傻的,一个个就像大磨盘似的。我们试着去扯它们的胡须,它们也不知道生气,我们淘气的跃到它们磨盘顶上晒太阳玩冲浪,它们也不介意。它们的纵容更加助长了我们的兴致,我们开心极了……就在我们玩得忘乎所以的时候,突然耳边传来嘟嘟嘟机器的声响,抬头一望,原来是两条渔船开了过来。这样的庞然大物我们还是第一次看到,都好奇的很,纷纷近前围观。岂不知,我们这是自投罗网啊!等我们明白过来,已为时晚矣。
这时,突然听到父亲焦急的喊声:小崽子们,赶快躲开!接着便看到它带着几个叔叔箭一般的朝我们射来。未等我们明白咋回事呢,我们和那些海蜇已一股脑的被渔网兜进去了。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父亲和几个叔叔也跟着一头扎进了网中!他紧声喊道:都别往里进,往回游!但是,以我们的体力能保持不进就不错了。父亲一看不行,便一头朝左侧的网壁撞去,大概是想用它的尖嘴豁开渔网。可渔网岂是他血肉之躯可以撞破的啊!它的头一下子就破了,鲜血直流。而他仿佛没感觉到似的,接着又连续撞了两下,渔网依然如故!间不容发之际,就看父亲一口咬住渔网,身体扭动,拼命的撕扯起来。父亲和几个叔叔可都是三四十斤重的身躯啊,他们在网筒里的疯狂举动,大有翻江倒海之势,我们根本就靠近不了。不一会儿,渔网便被父亲撕开了一个缺口,正好够我们钻出,他让我带着弟弟妹妹们先逃,接着又去撕下一个缺口……
那几个叔叔也在做着同样事情!由于我们鱼数太多,几个缺口根本不够用,父亲和几个叔叔已成疯狂之态,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撕扯下去……他们的嘴唇裂了,牙齿断了,鲜血染红了海水,可他们犹不自知地撕扯着……看着父亲满面血污的疯狂模样,我们都吓哭了。他们本可以将缺口撕大点,自己逃出,但是他们并没有那样做!而他们的力量是有限的,未等我们全部逃出,父亲和几个叔叔最终还是精疲力竭的带着一团团血雾滚进了网底……
父亲永远去了,却是以这种惨烈的方式!这是我永远也无法释怀的事情。仿佛是一瞬间,我们都长大了。我们一路哭泣着逃了回来,母亲似乎已有预感,正和几个婶婶焦躁不安地等在筏口。看我们回来,她急忙上前:看到父亲和叔叔们了吗?他们出去找你们了。我们都懦懦地不敢回答。最后还是一个小妹妹把事情说了出来。当母亲听到父亲的噩耗时,猛地窜过来一口咬住我的肩膀,摔打起来:不让你们出去,就是不听,这下还逞不逞能了?旁边的婶婶们也都各自按住自己的孩子,又是咬又是骂的。别的长辈们赶忙过来劝解。而我正因为父亲的死,心里难过的要命,对于母亲的打骂,我倒感到有一种能够赎罪的快感,心想就是被母亲打死,也是活该。可母亲突然松开我,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嚎,跑到一个礁石后面放声大哭,久久不愿意出来……
二、迁徙
渤海湾是呆不下去了。九月份渔人开捕。辽宁、河北、山东几省的渔船纷纷开进,他们才不管我们长没长大,他们也不会因为我们的幼小存有丝毫怜悯之心。而随着我们这一茬鲅鱼崽子一天天长大,浅水区的养殖筏真的容不下我们了。再说我们也不能一直呆在筏子不出来啊!考虑再三,母亲和那些叔叔大爷们决定还是带家族成员迁往辽东湾!
听母亲说,辽东湾其实是我们家族南下迁徙的一个前进基地。那里有我们家族的另一个庞大分支。那里疆域广阔,岛屿众多,是中国最大的海珍品养殖基地,生长着丰富的藻类和贝类,还有大量的鳀鱼、小虾米,足以养活我们这个庞大家族。以前,从渤海湾到辽东湾,家族成员就像走亲戚串门子一样来去自如。可现在的渤海海峡,因为渔船的增多已经不是我们任意来去的地方了。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海面上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海况恶劣,可渤海海峡依然渔火点点,密若繁星。毫无疑问,渔人们在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母亲不敢有丝毫大意。她带着我们这个庞大家族悄悄地顺着一溜沿边的礁石缝和养殖区,经旅顺老铁山至老偏岛、三山岛再北上直奔长山列岛。我们屏声静气,鱼贯而行。一路上虽然也有家族成员误入渔网,但母亲不敢有丝毫停留。就是路过星海湾,她也严令禁止我们驻足。可惜星海湾那座美轮美奂如流动银河般的跨海大桥,以及星海广场那些璀璨夺目的霓虹灯,它们只能兀自寂寞美丽着——我们根本就无暇欣赏。因为天亮之前必须到达目的地——长山群岛低泊区。只有进到那里,才能算是到了安全地带。因为低泊区禁渔,所以,我们不用担心渔民们猎捕!偶尔有几个垂钓者,就算是他们天天满载而归,也无损于我们家族存续的。而像我们成年鲅鱼,能被人们端上餐桌,不也是死得其所吗?如果,鲅鱼家族能够一直在辽东湾安居乐业,那该有多好啊!可是,好景不长,天冷了,寒潮来临之前,我们家族必须南下迁徙!
动身南下前夕,母亲和家族长者们颇多犯难。此次迁徙非同小可,那可是整个中国北方海域鲅鱼家族的倾巢南下!而一路向南路途遥远不说,黄海东海几无遮掩;家族成员经过这一年多的繁衍生息,数目又多的不可计数。目标太大,想隐藏行踪难于登天!况且,仅黄海海域就不知有多少渔船张网以待,他们的探鱼仪又极为先进,一旦被渔人们发现,成千上万条渔船前来围捕,别看我们有上百万吨家族成员,他们一条船一个来回,就能让我们所剩无几,这可是牵涉到家族存亡延续的大事啊!
所以最近几天,家族长者们聚在獐子岛鲅鱼总部,日夜谋划,最后决定:兵分三路,一路从东经124°中韩渔业分界线南下,一路沿着中国大陆海岸线南下,一路从中国黄海大通道南下。族员配备是这样的:中间一路属于先锋,从各个鱼群挑出三万吨全是二十多龄又是二三十斤重的中老年鲅鱼,组成敢死队。之所以要挑选这么多,主要是怕数量少了,形成不了鱼汛,就吸引不来大批渔船。还得让它们提前两天出发,且是大张旗鼓,速度又不能太快,最好能和渔人们在黄海周旋几天,以给两侧大部队突围赢得时间。说白了,就是让这些鲅鱼去送死。也算是鲅鱼家族回馈这片海域的养育之恩吧!
西边那路,主要以今年才出生的鲅鱼和年长二十多岁的鲅鱼为主。毕竟大陆海岸线的养殖区里小鱼小虾还是有的,这样补给就没有问题。他们的目的地是中国南海,那里礁盘众多,非常适宜鲅鱼过冬。东边那路的鲅鱼就得以青壮为主。因为这条路线正是黄海东西中间线。而这条线路的中段一向都是太平洋鱿鱼的势力范围,到时候难免会有一场血腥搏杀。以我们鲅鱼的速度和搏杀能力,再加上庞大的数量,在黄海东海是无鱼敢于争锋的。但是,我们目的地是广阔的西太平洋,那里的哪个鱼类家族都不是善与之辈,尤其是鲸鱼,鲨鱼,金枪鱼,马哈鱼等,它们的体量都比我们鲅鱼大,而且个个凶残成性,和它们搏杀只能群起而攻之。所以,我们必须保证足够的鱼口基数才能在那里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