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淡雅晓荷 >> 短篇 >> 江山散文 >> 【晓荷·时光】母亲老了(散文)

精品 【晓荷·时光】母亲老了(散文)


作者:千骑卷平冈 秀才,2641.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679发表时间:2021-05-09 16:50:19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总是元气满满。
   小时候,每一个清晨时分,天光未亮,大地间的一切还在将醒未醒之间。远处的松树,披一衣露水,悄然静立,近处人间的灯火,灯芯还是昨日熄灭的模样,院里的鸡窝里,雄鸡尚未发出第一声啼叫。
   一切都还在沉寂中时,母亲总会在我们住的楼下,喊上一嗓子:“伢子,起来了,读书了!”
   这一声之后,东方的天,缓缓亮了,沉寂一夜的风,吹了起来。松树抖落一身的露珠,公鸡“喔喔”地叫起来,天和地,在那一声后,醒了过来。
   我和妹妹强撑着尚未睡醒的眼,在床旁坐一阵,定得神来,方才走下楼去,母亲已经将饭做好,盛在一个木盆里,饭香包裹着木香,香味四溢,吃过饭,新的一天就开始了。
   这是母亲心情好时的情形。她心情恶劣时,还是会做好饭,只是喊话变成了:“还不快起来,你们这些化生子,老子黑雾天光就起来,给你们做饭呷,喊还喊不醒……”
   若是这样的声音响起,我们必定飞快起床,一溜烟跑到饭桌前。在那一瞬间,天地与我们同醒,雄鸡与我们同叫,我想,它们一定也和我们一样,是被母亲的吼声吓醒的。
   在我们家,母亲是主导,是枢纽,特别是农忙时节,她更是将一家人的任务安排得井井有条。
   每年农历六月份,是江南农村最忙的时节。东风转南风时,地里的稻子,刚刚还青葱的脑袋,被太阳一晒,渐渐染成黄色,几日之后,大地一片金光灿灿。
   清晨四钟多钟,公鸡尚未发出第一声鸣叫时,母亲就会叫醒我们,给我们简单分一下工,我们就叫着喊着起床,去执行她的命令。
   我被分配到的任务是做早餐。当母亲把我拨弄醒时,我的身体已经爬了起来,精神却还在床上,迷迷糊糊中,觉得特别委屈,会想起同桌的那个女孩子。她曾说,她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干。想着想着,我就悲从心来,就开始放声大哭,哭着哭着,委屈没了,就起身去厨房劈柴做饭。当然,我也不敢哭太久,估摸着时间,哭上十来分钟,也就算了,如果时间耽误太久,等母亲下地忙活一个早晨回来,饭要是还没做好,她一定会让我哭一上午的。
   吃完早饭,母亲会让我带着妹妹去水田里扯秧,我俩就戴着草帽,一步一步,不情愿地往外走。我的爸,他也得听母亲指挥,当他还在饭桌上卷着他的烟筒时,母亲的声音已经高上了八度:“你快点,一天到晚,就晓得抽烟。”父亲吓得一个激灵,将烟匆匆卷上,放进嘴巴里“吧吧”地吸上几口,抓根扁担就往外跑。
   做农活时,母亲总是冲在第一个。她割稻子,一晌午不要伸腰,就那么一垄垄往下割,稻子像柴火一样倒在地上,母亲将它们规整成一把把,方便脱稻。我们明明比母亲先下地,可就在我们喝水,打屁,撒尿,擦汗的时候,母亲轻而易举地赶上我们,又远远地将我们抛在身下,两亩地的稻子,一天白天,就全倒在她的身后。
   母亲凡事都不愿示弱,特别是在送儿女去读书方面。
   我们村有一群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那群女孩子和我一道上学,我们坐在明亮的教室里,接受着知识的熏陶,可是坐着坐着,就有一个叫王二妮的女孩不见了。胖胖的女老师,知道我和王二妮住得近,叫我带路去找她。当我们走到王二妮家时,发现她正抱着她一岁的弟弟,不停地发出各种动物的怪叫声,那孩子就“嗬嗬”地不停傻笑。
   慢慢地,从小学到中学,又有很多女孩子从学校消失,她们去了田间地头,去了工厂车间,也有人去了陌生男人的家,噗嗤噗嗤地生着孩子。
   大二那年暑假,我在回村的路上,遇到小学的同桌,她正坐在门口择菜,看见我背着一个大书包,颇诧异地问:“你还在读书呀?”
   那时,村里总有风言风语,说母亲是傻瓜,女孩子嘛,花那么多钱读书,将来就算做了宰相,那又如何,也还是别人家的。
   这些话,有人背后说,也有人当着母亲的面说,头几回,母亲一副为难相,说:“她自己要读,我也没有办法。”回来想想,颇为懊悔,觉得刚才应该强势一点,自己吃了暗亏,便想着隔日要找回梁子,还把明日要骂回去的话,在心里反复思量。可哪知那些长舌妇们,仿佛知道了母亲的心思,一连几天,居然没人再提这事。这让母亲很气恼,觉得自己暗暗练下的口才,居然没了用武之地,颇有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非常不爽。
   机会还是来了,一日,村里三姑六婆八大姨中的一个,又在母亲面前念叨此事,这恰如一滴水滴进了滚烫的油锅,母亲将她骂了个三魂出窍,七魄乱飞,末了道:“关你屁事,吃你家米了,用你家钱了?”说完,狠狠一扭头,转身走了,那人呆在当场,连回骂的机会也没找到。从那之后,村里人关于我读书的事,一律噤了声。
   如果可以,我愿意母亲永远都是那个满头乌发,气势凶悍的模样。可不知从哪天开始,她却变了。她的头发开始发白,开始只是前额的头发,零星变白,慢慢地,后脑勺上,成片成片都白了,这是哪天的发生的事?除了岁月,没人知道。
   母亲的脾气也变了,她不再和邻人们恶语相向。有时候,吃了点亏,当时心里还记着,转过身去,就忘了。
   母亲给我们打电话,说父亲病了,那年秋风刚起的时候,父亲开始咳嗽,以为是感冒,没去理,后来咳得不行,整夜整夜睡不着,村里赤脚医生给他输液,一瓶瓶透亮的液体灌进去,不但没有好转,还更严重了,开始咳血。母亲急着没法了,让我们带父亲去城里看病。
   我们去乡里接父亲。母亲站在大门前,一脸恓惶,秋风将她的满头白发扬起,刺痛着我们的眼睛。她跟在我们身后,絮絮叨叨地说父亲的病,声音低沉,带点哽咽,我不敢回头,怕看到她布满泪痕的脸。从前那个风风火火,人前从不愿低头的女人,在岁月的折磨下,再也不能无所不能了。
   我们带父亲去医院做检查,让母亲在大厅里守着衣物,叮嘱她不要乱跑。等我们回来,已是日过晌午,母亲呆呆地守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四个多小时过去,她没吃一粒饭,没喝一口水,甚至连厕所都不敢去。她说医院太大了,怕迷路。
   父亲的病很重,要住院,母亲便日日夜夜守着。医院的饭菜不好吃,父亲没有一点胃口。母亲便将附近的店子都跑遍了,总想找到稍微合他胃口的。不管母亲有多不愿意,父亲还是死在了第二年春天。
   父亲死后,母亲日见苍老,头发是全白了,经常一身腰酸背疼,但她还是坚持种田,种菜,只是有时候,做着做着,想着以前都是和父亲两人一起干,现在却留下她一个,她就失神一会儿,想着到底是指望不上了,自己又开始忙活起来。
   这个母亲节的前一天,是个大晴天,这个城市整整下了八个星期的雨,终于放晴了。我正上着班,抬眼看见母亲提了一只袋子走了进来。进来就说:“终于晴了,好久没来看你了,给你提了十只咸鸭蛋,你小时候最爱吃。”
   我留母亲吃午饭,又让她睡了一会,到下午三点,她一定回去了,我送她下楼,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往下移,边移边给我说:“你们这个楼梯太陡了,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母亲终究是老了,成了一个小老太太,曾经在我心里,她又高又壮,像一个超人,无所不能,现在才发现,她比我还矮。曾经的她,走路带风,现在才发现,她走路小心翼翼,腰也不像以前那么直了。
   我跟母亲说,趁着腿脚还好,多出来走走。她一边答应,一边佝偻着腰,慢慢走远。
  

共 2845 字 1 页 首页1
转到
【编者按】我们经常会意识到时间过得太快了,我们总是怀念那些逝去的日子,假如……,可惜假如总是假的,我们终究无法停住时间的脚步。作者的母亲也在时光的冲洗中,白了头,曾经元气满满的母亲,那种不服输的精气神早已不再,岁月压弯压低了她的身子,行动迟缓,让作者倍感心痛。作者的回忆中,母亲是个勤劳能干的人,文中生动呈现出这位母亲能量满满,把她说成是家中的顶梁柱,也不为过。母亲没有封建的想法,男女平等,在支持女娃读书的种种行为表现,感觉尤为可贵。在家中,母亲是领头人,一切活都身体力行,冲在最前。但岁月的磨砺下,人终归有老去的那天,病痛带走了母亲心爱的丈夫,渐渐地母亲曾经的光华慢慢地褪去,就连那鲜明个性的脾气也磨没了。尽管如此,风华残年的老人,还是一心念着家,念着自己的儿女。跟着作者的视线,看风里蹒跚的母亲,追着过去的时光,我们要问,母亲怎么就这样了。压垮她身子的,不只是时光,还有一份家的责任,一份爱的担当。散文没有过多的煽情,生动朴实的文字,带我们重温那些感动的细节,读到最后,内心也多了一份伤感。此文有着一定的警示意义,在有限的时光里,我们的心要多想想我们的父母,行孝要趁早,时间不等人。力推佳作,感谢赐稿!【编辑:绿叶红了】【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105120010】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绿叶红了        2021-05-09 16:53:57
  文章很感人,有限的画面截取很有代表性,前后两给母亲的对比,感受时光的无情,直击心扉!
文学的道路上,虚心的学习,永无止境的冒险。
回复1 楼        文友:千骑卷平冈        2021-05-09 16:59:49
  谢谢老师,辛苦了。
2 楼        文友:何叶        2021-05-12 21:47:56
  韩韩的文总是很棒。恭喜精品!晓荷有你更精彩。
何叶
3 楼        文友:亭上秋风        2021-05-13 12:43:07
  老师用质朴的文笔描绘出一个智慧的,有远见的,又坚强的母亲,感人至深。
世间万事,皆有利我
4 楼        文友:碧海晴空        2021-05-15 10:28:38
  文章很感人,读着读着泪都快流出来了,拜读了。
回复4 楼        文友:千骑卷平冈        2021-05-15 14:56:46
  谢谢老师点评。
共 4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