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追】秋之殇(散文)
秋有殇。秋殇里,不仅仅是肤浅的生死夭折入土,还有需要我们去抚摸的不一样的殇——季节的轮回,物象的转换,情怀的表达,自然的代谢。读一本秋殇的书,懂一个“秋”字。
一
刚刚进入十月,天气便不再清凉而变成阴冷。山谷里吹来的风似乎在加剧着阴冷的状况,幽幽之谷,有极深的隐秘之地,如衣衫紧裹之怀,有不可展示的细微处。那里常年潮湿,泉水清冽所带出的阴气,让盛夏都不炎热,可别说到了冷秋。走入这里,只需片刻便可解暑。这里的山势与林木的遮蔽,让阳光也无法拐入,阴冷的气团随着外界的气候影响,不断地涌出。
近些日子,管护站前随风刮起阵阵落叶松针雨,黄色的松针飞满天,铺满山路,视觉享受着,身心却难受。那松针落到衣服上倒是无碍,落进衣领里竟然能引起脖颈的瘙痒,实在讨厌。站前菜地里有几垄秋白菜,正在疯长之中,便让人叫苦不迭。那松针尽数落入菜心里,势必会包裹得严严实实。这些菜是冬季餐桌上的必需品,可以想象,如何清除将是巨大的麻烦。
我为此事焦躁,见老吕在他的田地里忙活,就去讨教。他哈哈一笑,这还算个事儿?用草把一扎不就结了?啊!原来如此,一席话点醒梦中人。
管护站附近有许多草,此时已经枯黄一片。走近了去看,才发觉都是水稗草。这里常年有旺盛的溪水,定然有喜水爱水的草种前来投奔,这些草虽然高挺,却有无数个草节,轻轻一捋,便从那里断开。这种草不可用,别在这里浪费时间,还是去想别的办法。我想起仓房里有破衣服,可裁成布条,来代替草把。
菜地里有二十多棵白菜,我很认真地把它们挨个捆扎好。收拾停当,再去看,嗬!一个个白菜精神抖擞,气势凌人,不由地让人有所深思。我是体育迷,昨夜刚刚看过一场网球比赛,那个戴着头带的网球小子纳达尔,浮现在眼前。此时的白菜们如同一群小小的纳达尔们,很让人讨喜,也很让人满意此番处理。
一切都没有什么征兆,霜冻便来了。一早上推开门,寒冷如同一把小刀一样刮着肉皮,生疼生疼的。我忙返回身,去加了件衣。外面菜地里的各种菜蔬没有办法加衣,菜叶子都冻成了深绿色,看上去像翡翠做成的。这些菜以辣椒和豆角为甚,前段时间,豆角架上本已经有些枯萎的藤蔓,居然开出些粉色的小花。小花点缀在架条梢头,犹如给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头上,插了一朵花,真的有老来俏的味道。
这一场霜冻让这一切都成为硬邦邦的雕塑。树枝上,草丛间,以及铁瓦上,蒙上了一层白霜。近处的庄稼以及远处的山林,统统都笼罩在白色的苍茫之中,此时的白霜如同白色恐怖,在扼杀着许许多多弱小的生命。直到此时,仿佛那个施暴者还没有离去,一双罪恶的黑手还在紧扼尚存一息的咽喉,狞笑着看那垂死挣扎的口中,吐出最后的一丝气息。
太阳还没有出来,便闻到了一股难闻的腥气,那是死亡的气息,在充斥着这个清晨。山坡上几棵拧筋槭的叶子已经泛红,经过霜冻愈发红艳。相距不远,有一棵爬上树的山葡萄,叶子红赤赤的,两种叶子的红色有些迥异,此时交相辉映,争奇斗艳,让这个清晨里的色彩更加灿烂夺目。
这个肃杀的清晨,让往日的宁静也不那么简单。季节变换的最大特点,就是让山野更换一套新的装束,由不得谁舍得舍不得。即使心里惋惜,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个现实。这是一个冰冷的交接过程,例行公事般的交接过程,在匆匆间完成,甚至都看不清对方的脸,便擦肩而过。
在大自然里,无法躲避秋霜的白刀子,血痕霜染。我不知是为秋唱一首赞歌,还是挽歌。想起一个字:殇。肃杀,也是更新。生命在这个点上,我们会当初很多未曾感悟的东西。
二
大地里的黄豆蒙上一层秋霜,显出十足的成熟。一场秋霜带来了一股湿气,对于收割来说,是再好不过了。前些日子,地里的庄稼已经在慢慢地度过成熟期,农家人老吕不停地来地边转悠着,去豆荚里掐一粒豆子,放到嘴里,细细地咀嚼,丰收的喜悦也随之爬到脸上。秋殇,他是体会不出的,只有收获的欢喜之心。
秋高气爽的日子里,豆棵子是那么的干燥,似乎稍稍碰动,都会引起豆荚炸裂,一个个小豆子像一颗颗子弹射将出去,落得满地都是,将无法收拾。深谙此道的农家人,是会利用季节变化的高人,这场霜冻是盼望已久的。老吕早早就发动了可以发动的力量,此时此刻就在地边等待着,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晨曦,把眼前的景物照亮。
老吕一家的忙碌,我自然看到眼里。那“嚓嚓”的收割声荡漾心田,让这个清晨显得无比的生动。这个劳动场面是非常吸引人的,我曾经割过豆子,镰刀割倒豆子的清脆,是很爽利的。我耐不住心中的欲望,不由自主地走下田去,融入到这火热的场面之中。
割地的人群中,居然还有老吕的老伴呢。她平时可是不出门的,腿脚不好,基本干不了什么,想是被这热闹的秋收吸引,力所能及地干些什么,能干多少算多少。她排不到收割的人群当中,独自取一把镰刀,四处去捡遗漏的豆棵,或者把小堆的豆子往大堆里传。
老吕家的玉米早在几天前就全部撂倒了,一铺一铺都堆在地垄间。低矮的茬子整整齐齐,高矮均匀,一致朝着一个方向。玉米棒子还裹挟在其中,不着急去掰。眼下当务之急是收豆子,一天天干燥的天气让人心焦得很,这时候能淋上一场小雨,可是服帖心思了。只是这个季节想也是白想,还是在一早一晚的潮气上动动脑筋吧。
我和老吕在这个事情上谈过很多。特别问过为什么不用现代化机械的事情,他竟然不屑一顾。近些年来,一些年轻是农家人在这个事情上,似乎走到了前面,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机器收割。“突突”只一会儿,就到了地头,真的爽极了。
新老农家人不一样的思想观念,大概就在于此。老吕心疼有一成的粮食收不上来,年轻人却没有把这一成的粮食看到眼里。
看过机器收割过的田地,真的有些不舒服。且不说有一成的粮食在里面,没有收上来,这田地里的秸秆乱七八糟,都下不去脚。春季的耕种该有多麻烦,让人想想,脑袋都觉得大。
人工收割是慢一些,人也很累,却是一茬清,不会再找后账,似乎更冷静。更重要的是颗粒归仓啊,我想这就是老脑筋墨守成规的地方,也是不容改变的地方。
我这样想,也是不对的。老吕可不是这样思考的。他直接说,收割机好是好,人看着舒服了,可庄稼呢?痛啊。这些庄稼,到了晚秋,也希望他的主人来用一把镰刀和它对话。收割机不叫对话,那是吵闹,秋天啊,是经不住大吵大闹的。
三
我进地里时,收割的人们已经割完了大半块地。在太阳出来之前,要完成多半,才不会让今天的早工虚化。我见老吕老伴的行动实在有些艰难,弯腰起身很是困难,就去接她手中的刀。她犹豫一下,还是把镰刀交给我。我想搞一下小突击,追上前边的人群。突然,前面有人一声惊呼,我不由直起腰,向前看去。
此时晨光大亮,可以看那惊呼的起源点,竟然是一只兔子,在向前跑去。那兔子跑跑停停,最后在一铺玉米秸前停住,还不时回头望望。老吕的孙子兴奋极了,丢下镰刀就去追,没跑两步,就被老吕给喝住。
这只兔子大概是来偷吃豆子的,被轰了起来。不过,这个家伙有些慢条斯理,并不着急跑开,而是在那里观察着情况。老吕在训导着孙子,兔子跑得快,你怎么能追上?费那力气干啥?
是啊,小伙子有一股冲劲,什么都觉得新鲜,但是,去追兔子实在是在冒傻气,是在瞎费力气呢。你根本就靠不到兔子的身边,兔子就会跑掉。拿自己的短处,去比人家的长处,不是傻,又是什么呢?我们都知道这个道理,就放弃了对兔子的幻想,一心一意地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豆子上。
地边不远的一棵树上,有个狠角色早把这情景看到了眼里。我们放弃了,它倒是想试试。它轻轻从枝头跃起,扇动扇动翅膀,整个身形便在空中了。它调整好角度,一个俯冲,便迅猛地扎下来。
这是一只苍鹰,苍白与灰黑色的羽毛相间,俯冲下来时,翅膀极力地后收,尖喙突前,整个身体呈尖矛状,更趋于快速。接近目标的一刻,利爪伸出,一击即中。
这只兔子大概只是把注意力,投入到我们这里,忽视了来自于空中的威胁,才被苍鹰轻松地捕获。苍鹰的动作实在敏捷,在快速的飞落间完成捕猎,十分的精彩。我们还在惊诧间,老吕的孙子已经高举在镰刀,大声呼喊着,冲了出去。
苍鹰见有人追来,忙扇动翅膀,想携猎物飞起。猎物有些沉重,有力扇动翅膀,想获得更大的上升力量。可是有些力不从心,坠得身体不能自己,看看追击将近,不得不弃掉猎物,整个身体才再次获得起飞的高度,慢慢地飞临不远的大树上。停落在树梢上,还向这里窥视着,看出来心有不甘,
老吕的孙子兴高采烈地捡回兔子,一边往回走,一边炫耀着。那兔子在苍鹰的一击之下,已然一命呜呼。身上的皮毛已经被利爪抓破,流出鲜血来。我凑过去看时,那兔子的脑门上,有块醒目的白头信,让我怦然心动。
这是管护站前的那只兔子啊!前段时间还看到过它呢。怎么会这样啊!那白色的头信如此的刺眼,让我几乎眩晕。
我想着这只兔子从小到大的过程,一个夏天的相处,都有了感情。它一直在管护站附近,不曾离去,它怎么会跑到黄豆地里来呢?有白菜叶子吃,却怎么喜欢豆子了呢?我一下子明白了它没有跑进树林的原因,它和人类太熟悉了,与人类交集的时候多了,不惧怕人类了,才没有跑进树林。如果它跑进树林,会化险为夷的。此时,我的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这就是自然规律吧?这个季节的扼杀还在继续着,这样的殇别怎么就不让人心痛呢?
站在自然的角度去看,自然规律是不可逆的,是必须要发生的,是必须要到来的。而站在人类的角度,却与之相反,同情是人类的表情,因为情感而让这个世界充满温情。不可想象的是,没有情感的世界将会多么的冰冷。
我感伤在这个季节里,季节的淡漠与我的情感相重合,才让这个秋天更美丽了。
霜降,是秋殇的开始,没有霜,秋不美。殇,在农人眼中是一次嬗变,更是一次作物的涅槃。
秋获是一种“殇”,但不是夭折,是瓜熟蒂落的自然,是不是令人心痛呢?传统的农耕,给那些小农以秋获的享受,镰刀,是他们与作物长期对话的话筒,给他没收了,不是一种殇么?我的家乡,至今,农人还多少保留着一点小块的农地,就是为了堵住收割机的扼杀,留给他们与庄稼在秋季进行一次深刻对话的机会。
我已经不再同情那只兔子了,我们人所能够做的已经很多了,在自然法则里,兔子的命运到此为止吧。殇,也是一种宿命,但愿每一个物种的生命都有着自己正常的轮回。
兔之死,或于鹰之口,或于人之腹,于鹰于人也是一种收获。孤独老师在殇秋中投入了温情,蕴于秋、藏于冬、萌于春、长于夏,这也是一种轮回,一个开始,也是人生的一个圆满。
君笔峰突转,白信子,几分惜惜,这就是这个生物的宿命,欣赏,笔展现美卷,缤纷着意来。谁人口不留香赞声起,好文,孤独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