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新】童年的断尾猫(散文)
一
我从小就喜欢猫,小时候经常抱着小猫睡觉,不但给黑夜里的我带来安全感,那也是一种别样的享受,它的毛发柔软,摸上去舒坦。这种惬意之感,仿佛春日轻柔的柳絮滑落鼻尖,又似轻风拂过脸颊,温柔而缱绻,令人如沐暖阳般舒坦。
小时候家里之所以养猫,那是奶奶的功劳,她说猫可以抓老鼠,减少粮食损失,在那个生活并不富裕的年代,猫的作用可想而知。小时候家里的猫可不是什么名种的猫,它是地地道道的土猫,全身布满了虎斑,眼睛像两颗黄宝石,闪着冷峻的寒光,几根细长的胡须随着它的呼吸微微颤动,酷似小老虎,不怒自威。
年幼的我,经常用笤帚等东西来挑斗小猫,它若高兴时经常配合我的行为,将小爪子机敏地掏来掏去,眼睛时不时瞥我一眼,好像在说:“哈哈,小主人你没有反应快吧。”有时,我会用鱼竿吊着一个小绒球,自己则悄悄地躲在草垛后面,此时小猫正在春日暖阳下呼呼大睡呢。它并没有理会我的挑逗,于是我便加码,将小绒球轻轻贴近它的鼻子,在鼻子旁边来回摩挲,可能是弄痒了,它睁开惺忪的睡眼,伸出一条前腿,张开爪子,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便走,可能是想换一个地方睡觉。被打扰的要是一个人的话,肯定早就发脾气了。我才不管呢,放下鱼竿,从草垛后面走出来,追上去直接抱起它就跑,跑向哪儿?直接冲向猪圈,猪圈里有一头正在嗷嗷待哺的成年黑猪,此时它可能是饿了,在猪圈里哼哧哼哧地叫着,在猪槽边来回转悠,槽里早已被它舔得干干净净,连一点残渣都不剩。逼近猪圈时,小猫可能感觉我要做坏事,在我怀里拼命地挣扎,我哪肯放过它,将它直接从上而下丢进了猪圈里。当小猫落入猪圈的一刹那,黑猪慌了,吓得往里面逃;小猫也吓得够呛,停顿不足一秒便抓着铁门跳出了猪圈,朝晒谷场逃去。我想,此刻的它应该睡意全无,在心里骂娘呢。没办法这就是童年的我,既调皮又有几分可爱。
二
小猫刚才受到了惊吓,对我这个小祸害早就唯恐避之而不及,它总是躲着我,我一旦靠近它就走开。可是百无聊赖的我有什么事可干呢,八十年代的孩子除了自己找乐子,哪有什么现代的高科技产品——手机等打发时间的娱乐产品。于是,我回家伪装一下,戴上了爸爸的“雷锋帽”,穿上了哥哥那早就不穿的破棉袄,脸上蒙着一块又脏又破的布,两只小眼睛正好从破洞里探出来,一眨一眨的。说实话,这破布不知道妈妈是用来干嘛的,上面黑乎乎,像是从酱油缸里泡过似的,一股子酸涩的醋味,难闻极了。我憋着难受的劲儿,走到妈妈的房间,对着镜子一照,差点把我自己都逗笑了,唉,不管那么多了,先去捉弄一下小猫吧。
好一会儿不见,小猫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搜寻了半天才觅得它的踪迹,原来它正潜伏着身子,正趴在粮仓边的一个鼠洞边呢。这是我家最黑的一间房子,只有一个小小的木窗朝向西边,上面还用塑料纸糊得严严实实的,外面的光根本透不进来,虽说房间里安装了一盏只有十五瓦的白炽灯泡,但是平时奶奶住在这屋里,她很少开灯,哪怕开了,屋里也是浑浑然,朦胧一片。奶奶的床就在房间的北边,粮仓呢,在西南角,每年粮食供丰收时,粮仓就会装得满满的,仓门上的板也会一块一块地加上去,直至最后一块。粮仓装满了,多出来的稻子就用蛇皮袋装好,码起来架在木凳上。每到晚上,老鼠们像过大年似的,全家出动,吃好,玩好,好不惬意。晚上经常能听它们发出窸窣声,有时为了争夺食物而大打出手,打败的一方发出“唧”的一声惨叫。然后慢慢归于平静,可是过一会儿,又会吵起来,它们有时在屋顶的瓦缝里来追逐,从牛皮毡里发出“嗵嗵”之声,所以从小我就小老鼠恨之入骨。哪怕黄鼠狼咬死了我们家的鸡,我都不怎么恨它,唯独这老鼠是最让人心烦的家伙。
闲话少说,先说说小猫怎么抓老鼠的事吧。此时屋里出奇地安静,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我蜷缩在房门口,借着堂屋里透过的微弱的亮光注视着它的一举一动,它依旧趴伏着身子,身体纹丝不动,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洞口,大有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必以雷霆之势抓之的态势。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等得有点不耐烦了,身体扭来扭去,腿脚都有点酸麻了,正欲起身离开时,突然小猫猛地扑上去,只听一声惨叫,可怜的大老鼠被它叼在嘴里,从昏暗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乜斜了我一眼,便若无其事地走向屋外的草本垛边享用美食去了。对我这个穿着古怪的人无视出乎我的意料,心里有股莫名的失落感,像是被老朋友抛弃了一般难受。我丢弃帽子,脱掉破棉袄,扯下脸上的破布,顿时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愉悦之感,春风拂来,后背透着一丝凉意。
我恢复了原装,来到小猫的身边,它却对我放出了警戒线,边吃边发出“嗷呜嗷呜”的警告声,我一旦靠近,它就叼着老鼠挪一块地方。很显然,它在进食的时候是不希望别人来打扰的,哪怕你不是来抢食物也不行。我只好,远远地看着他享用美食。它先吃老鼠的头部,然后是身子,最后连尾巴不剩下一点,唯一留下是地上的一点血迹。这只老鼠长得的确肥硕,可以比肩一只小黄鼠狼。吃完老鼠之后,小猫先用舌头舔爪子,然后用爪子挠脸,原来它在洗脸行啊。它一次次伸出粉嫩的长舌头来舔舐爪子,几分钟之后,它终于完成了洗脸活动。等这一切结束之后,它拖着圆鼓鼓的肚子找一个没人打扰的地方,继续睡觉去了。我也不再去打扰它,和小伙伴们去油菜地里捉蜜蜂去了。
三
小猫一天天地长大,两年之后长成了老猫。外形上除了成熟稳重、大点之外,没什么特别的。我依旧喜欢找它玩,它大部分都会给面子的,不过有时不高兴时仍旧逃避我,可是我也不再生气,不再像上次那样惩罚它,与它的关系变得很融洽,经常出去钓鱼给它吃。鱼与老鼠比起来,它更愿意吃鱼,可是今天的宠物猫只吃猫粮不吃鱼。我和老猫的关系变得如同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可是有一天,悲剧发生了。
一天早上,老猫拖着血淋淋的断尾从屋外回来,我们全家人都非常惊愕:“是谁这么缺德!竟然用铁锹射去了它的尾巴。”爸爸猜测道:“它肯定偷人家鱼吃了……”奶奶愤愤不平地说:“一只猫是八个和尚投胎转世的,那人会遭到报应的。”
我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将“凶手”的祖宗十八代骂了无数遍,可是光骂有什么用呢?它的尾巴再也骂不回来了——它也不可能像壁虎那样,尾巴有再生功能,值得庆幸的是它的断尾几天之后伤口愈合了,可是这断尾怎么看怎么别扭。失去了一大半尾巴的老猫越来越瘦,身手不再那么矫捷,很少看到它抓老鼠吃。看着它日渐憔悴的模样,奶奶开始嫌弃它:“断尾的猫不会抓老鼠了,留着也没什么用,回头把它送走吧。”爸爸也是这个意见,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有如五雷轰顶,连忙去求他们,可是没用啊,他们根本不听我的,还把我给训斥了一顿。我只好去求妈妈,可是妈妈在家里根本做不了主。我只得乞求上天保佑它,出现奇迹——快点长出新尾巴来。可是这所谓的奇迹根本都没有发生,值得庆幸的是,奶奶说归说始终没有送走老猫。老猫越来越瘦,以前长得胖墩墩的,现在变得骨瘦如柴,我想办法去钓鱼给它吃,可是哪怕是面香喷喷的鲫鱼,它也不吃一口,它可能太累了,身体和心理遭受了双重打击。这不正像一个残疾人遭到不公正的待遇一样吗?
这年年底,老猫还是含恨离去了。它静静地躺在小河边的柳树根上,呼呼的北风将它的全身吹得冰冷而僵硬,它的眼睛紧紧地闭上了,身体像风干的腊肉,看着眼前的一切,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被爸爸打了我不哭,被同学欺负了我没哭过……唯独为它而流泪。我按照传统习俗将它放在了树杈上——这就是“树葬”吧。
几十年过去了,往事已逝,许多事情渐渐模糊,唯有此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童年的我或许没有体验什么亲情之乐,但老猫给我带来的心灵触动那是刻骨铭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