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烟火】礼轻肴淡情却浓(散文)
过了正月初十,走亲访友接近尾声。年前准备的一大堆礼物,带着我的新年祝福,堆放在某位近亲或远亲屋子的角落处。孤独落寞的它,开始回味起几天来的旅行轨迹。从一家到另一家,再从另一家到下一家。它被赋予衔接亲友间关系的纽带,见证着亲戚们久别重逢的喜悦,以及敷衍味浓的新年话语。
过年走亲访友是我国传统文化之一,更是春节假期的标配。其实想来也是,过年不就是为了家人们团聚,亲友相逢嘛!大年初一开始,少数人便开始把品牌不一的酒水,五花八门的奶制品,多种多样的粮油蛋类装满车,开启“慰问”亲友之路。
初一上午拜年,下午无事我便带着孩子去县城附近景区游玩,初二爷爷上两周年坟不便出门,初三开始正式串亲。一大早装上满一车礼物,到姑舅家走亲。长辈们笑脸相迎,平辈或晚辈连忙接过礼物,并客气地把我们让进屋。因为亲戚多时间少,我们客气几句话,一杯茶未喝完,便起身告辞。长辈们则盛情挽留,“一大年了,来都来了,哪能不吃饭?每年都是这样,站一站就走,今天怎么也得在这里吃。”这是过年走亲戚出现频率最高的一句话。中年的我自然能够读懂,哪些话是真心挽留,哪些话是客套而已。
车辆启动,落下车窗,继续热情地挥手告别。回想今天串过的每家亲戚都像是一个个公交站牌,车辆作短暂停留,便驶向下一站。我与妻子谈论着“走亲戚,怎么就成了形式主义”,亲戚间的谈话比以前更文明,更亲昵,更圆滑,但亲情却不像以前那般浓厚。
八九十年代,过年走亲访友不像现在这么匆匆忙忙,交通工具也都是一些畜力车或人力车。大年初三,乡间小路车来车往,老牛拉着板车,板车上铺有棉被,被窝里坐着妇女和孩子,男人则坐于板车前端,手握马鞭赶车。自行车上,车把处挂着一个黑皮提包,皮包口带有拉链,但我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二斤糕点,二斤白酒。大一点的孩子坐在车子前端横梁上,小孩子则由母亲抱着坐在后车架上。男人在寒风里用力蹬着自行车,却丝毫看不出他有冷意。由于邻村村民之间比较熟,走在路上,时不时地打着招呼:“去哪里走亲呀?”“去李庄大姑家,你呢?”“去王庄二舅家,走了哈!”说话间,便擦肩而过。装有礼物的黑皮包,在车把处晃晃悠悠;大梁上的孩子,双腿晃晃悠悠;后车架上的妇女,虽然努力保持平衡,但双腿依旧轻微晃晃悠悠,他们像打着节拍,让走亲访友的路上洋溢着欢快的节奏。
来到亲戚家,随着几声铃铛响。主人迎出门外,接过手提包,嘴里埋怨道:“你这孩子,来就来呗!还拿什么东西,空着手来,你姑不管你饭咋滴?”一行人热热闹闹地朝屋里走去,而接包人把包提进里屋。便开始做到桌旁,吃花生瓜子,喝茶聊天,谈一谈今年的收成,聊一聊长辈的身体。
主人家的孩子们,最喜欢看一看客人们拿来了什么?其实无需看也能猜到,当时走亲访友标准配置,二斤糕点,二斤白酒,关系好的会放一袋花糖。孩子们偷偷拉开皮包拉链,两瓶带有包装盒的白酒,并排立在皮包一侧,两包红色标签油皮纸包裹的糕点,摞在皮包另一侧。
如果刚巧主人家看到孩子翻书包,会怒目圆瞪着轻声呵斥,要被客人看到会很难堪,显得孩子没家教。我至今记得,父亲的工友每次来我家喜欢放上一袋花糖。我与小妹会偷偷一遍又一遍去看那袋花糖,祈祷哪怕糕点和酒不留,一定要想办法把这袋花糖留下。父亲工友看出我俩的小心思,便起身拿出花糖,准备撕开包装袋。父亲会立刻起身阻拦客人撕袋便呵斥我们:“去去去,出去玩一会儿,一会儿吃饭再回来。”我与小妹迟迟挪不动腿,待客人和母亲一阵拉扯后,花糖还是被撕开。客人抓给我俩一人几块,我们才心满意足地朝街上跑去。
那会家里来亲戚,孩子和妇女是不允许上桌的。当时,农村条件都不是很富裕,来亲戚大都是上四个或六个菜不等且盘子较小都是六寸盘。由于物质条件有限,也没有什么精致菜肴,一平盘油煎花生米、一盘葱拌豆腐皮、一海碗白菜炖豆腐、一盘火腿片、白肉蒸碗、切几个自家腌制的咸鸡蛋,条件好的家庭会炖个白条鸡。虽然菜肴简单,但仅仅是葱拌豆腐皮,就足以让孩子们垂涎三尺了。母亲做菜时,会给我们留上一些,让我们在厨房吃。酒水方面也很简单,茶大都是一块钱左右的花茶,酒则是裸瓶的兰陵大曲二曲。
餐桌是孩子们最向往的地方。我们都想着快点长大,能有机会坐在餐桌上和大人一样推杯换盏,想吃哪个菜,就能夹上一筷子。酒过三巡,主人和客人越聊越热乎,把头歪靠在一起,像在密谋一件不可告人的事。随后又像是密谋成功,哈哈大笑并喊道:“来来来,走一个,走一个!”说着举起酒杯,抿上一口,眉头紧皱,嘴唇微收,发出“啧啧”的声音,惬意无比。
不知不觉间,已下午时分。客人要走,主人挽留,越留越走,越走越留。妇女开始去里屋拿出黑色提包,客人踉踉跄跄着去抢自己的皮包,开始拉扯着向外掏酒掏糕点。而主人家却极力阻止让其留东西。就这样,一场争夺混战开始。每家送客人时皆是如此,你争我夺,扯着嗓子喊:“别,别,这样你留上一斤酒,一斤果子,你不留我是不走。”“怎么滴,看不起兄弟我呀!来这里拿什么东西,在一块乐呵乐呵就行,家里啥都有,啥也不缺,走,走,俺撵你呢。”这场混战,会持续很久,直至糕点包装被撕破,甚至皮包带被扯断,酒瓶外包装盒被撕开,方才作罢。
妻子知道我写这篇文章,就和我说起她家一件往事。她的一位舅老爷因家里贫穷没娶上媳妇,身边只有一个亲戚家过继给他的养女。每年年后,他便提着一个黑皮包,里面也放上二斤酒,二斤糕点,领着养女串亲戚。由于他辈分高,走到外甥女外甥家,都是好酒好菜招呼,走时也不会留他任何东西。就这样,每年这位舅老爷都能凭着二斤酒和二斤糕点当饭票,能吃出元宵节。
随时代发展,社会进步,过年礼品不再像以前那么单一,而是多种多样,五花八门。串亲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手提包到方便袋再到礼物越来越精致,花费越来越大,从一天走一门亲到如今一天几家甚至十几家“慰问式”走亲,让人心生感慨。年轻人更是被戏称为“散财童子”,礼物好,饭菜好,亲友间的感情却日渐淡薄。很多年轻人更是私下抱怨“过年串亲劳民伤财”。
新春佳节,我不喜欢一味地去码字赞颂小美好,而是借助回忆致敬曾经的情浓意重和淳朴民风。曾经是“礼轻肴淡情却浓”如今却是“礼重肴丰情却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