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可能我从未像今年这样在意春天。彩色斑斓的中华春文化，要比真实的春天来得更迅猛，抖音版的立春之说铺天盖地，未走进春天，先普及春知识，春天的种子，在我们的怀抱里借暖生芽。
　　 立春，“立”是开的意思，但不能把“立春”的节气名换成“开春”。四季之首皆为“立”，“开”字是不够力度的，有点平淡。春在四季之先，是一年重新站起的时节。《说文解字》解释说：“从大立一之上。”看甲骨文、金文、小篆“立”的字形，是一个正面的人形，站在地面上的样子。所以说，时令节序，是最直接的人文文化，四季之首，人在其上，是驾驭，也是融入。驾驭春夏秋冬的，一定是一个站立的人。从关系看，又是教人效法自然，人以天地之气而生而立，春夏秋冬，季节之首为“立”，在于提醒人们主宰自然。人真的能主宰自然吗？显然不能。这个“立”就是让人和自然一起站起来，于是，人就成为春夏秋冬人生的主宰者。正所谓“道法自然”，“自然而然”。我非常欣赏“同一个地球，同一个梦想”的提法，与四时俱进，当“立”则立。立春，我们和春天一起站立，一同共生。
　　 立春乃一年之始，春生万物，生生不息。春生，才有夏长、秋兴、冬藏，怎可错过春生春立呢。
　　 自然，是我们的古文化的根。因“立”而诞生的人文，一直在激励着我们挺立行走于人世间。古人认为，春有“四德”，有了“四德”方为“立”。一曰“立身”，古人说“仁者，春之德也”。古人强调人之德的温暖，犹如春来晴暖一般。二曰“立命”，立命就是安身行正道，修身养性。宽厚温和如春，才顺应天命。三曰“立时”，即立于当下。“一年之计在于春”，就是劝诫珍惜当下。四曰“立机”，强调立于机缘。春天，对于万物，包括人，都是一个机缘。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陟负冰。春来草木复苏，路人行路也是在寻找机缘，春风给人们的启迪就是忙着吹袭一切，一个人在春天还无动于衷，就错过了春风。我想这一条更有意义，时代的春风，唤醒了人们，走出去，打工上班，不再迟钝。
　　 立春无语，立春却告诉我们很多。即使年老，立春照样光顾，也要从中体味立春的人文意义——春不弃每一个热爱春天的人。
　　 孔子对“立”字的解释，更直接干预到人生，他说“三十而立”，如果将三十之前划分为一段，应该是处于寒冬时期，一个人忙着启蒙，读书，成才，然后走向社会，确立自己的职业地位，养家糊口。根本的“立”在于建立稳定的人生价值观。孔子强调“立于礼”就是这个意思。今人的理解是到了三十岁应该逐步有所成就。我觉得，根据“立春”的节气，对人而言，应该是立志，有一颗像春天一样温暖世界的炽热之心，是让我们思考到底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立身，立命，立德，立言，立业，此时都应该定型，此后，“独立寒秋”能丰盈满怀；“临风而立”能不为风动；“壁立千仞”，能不为欲望左右；“革故立新”，能开创崭新的人生。不要攀比，达不到这样的境界，那也应该“安身立命”，为自己的人生负责。理由很简单，我们是一个站立的人，每一个春天，我们都应该“立我”，春天不因少了我们而迟来或不来，但我们不能在春天里躺平。
　　
　　 二
　　 春天总在寒冷里诞生。从小，我就听过“春打五九尽”或“春打六九头”的说法，数九的日子里，一定藏着春天，总是会遇到春天，春天也一定是被寒冷呼唤出来的，所有的春天都有底色，冷色调必然烘托出暖色调。
　　 我曾经事业泛泛，写总结总没有可写的事迹，几乎都是流水账，和我同在一个教研组的组长李老师说“你的春天还在路上”。当时以为是一句笑话，也是给我一点鼓励。仔细揣度，还是我历练不够，就创造不出一个斑斓的春天。是啊，每一个春天都在路上，是在数九寒天雪花纷飞的日子里，此时，龟缩在避雪的屋檐下，或围炉话茶，等来的春天就不会那么精彩。
　　 写作这篇散文时，书房的窗外，柳絮般的雪花，在楼宇的空间飞舞着，朔风依然驾驶着雪花造访我的窗扇，阳光时而露出明晃晃的光线，给雪花投下光束，这是挡不住的春光。在我们胶东，立春几乎都是被仙子般的雪花送来，此时，我会想到“春之约”，春天一定是在严寒中孕育而来，雪花是被约来迎接春天出场的，我们希望四季如春，但季节并非如此，这个认知很重要，人生如春，我们期盼，但如春的日子一定是从苦寒中酝酿出来的。有多少如春的人生是没有严寒铺垫呢。作家迟子建说：“没有阅历的风情，如同没有发酵好的酒，会让人觉得寡淡无味。”同样，不经过严寒孕育的春天，是不纯粹的春天，一定要来一场倒春寒，逼着重新加工春天。于是，我们就更好理解那些创业初成却又陷入泥淖的人，这不是违反规律，人生不顺，而是要人再次加工自己的春天。某个人的立春或许不应在五九尽，而是六九头，别看就相差了那么一两天，成色是不一样的。
　　 读书记得一句话——立到根本处，让生命更有力量。曾觉得这话似鸡汤，面对立春，我觉得这话很在理。不抓住春天，炎夏也不会葱茏，金秋也无色，冬天也没有可藏。立春尚在寒冷里，但怀杯可暖，遇春可兴。立春是释放能量，寒冬储备不足，我们的立春之日就没有了灿烂，少了斑斓。
　　 立春和数九，有着紧密的关联，这不是巧合，是节令的联动。乙巳蛇年之春在五九尽，无论是五九尽还是六九头，从俗谚里看，都是值得期待的，农谚说，春打五九尽，吃油像喝水；春打六九头，吃穿不用愁。谚语里的科学成分无法考究，但对来年农事遂顺的期待却是那么迫切。每年的立春，民间都有一些说法，可能是太在意春天吧，说有几种属相要“躲春”，各地躲春的习俗不同，但都强调一个“藏”字，不要过多户外运动，宜静不宜动，没有多少科学依据，但提醒人们在春寒料峭时，必须注意藏养，这是对立春的敬畏。立春了，怎么也躲不过春天的关怀，那就在这一天，早早起床，推开春的窗户，纳进立春的第一缕阳光，不要躲过春天给我们每一个人的深情问候。
　　 “躲”是否可以理解为一种敬畏，我们在春天里，怎么能躲得过春光的抚慰呢。“猫”是对冬天的静待，人们叫“猫冬”；“躲”是一种可爱的游戏，春天会找到我们每个人躲藏的位置，春光有眼，一定会发现我们。
　　
　　 三
　　 乙巳蛇年，是一个“双春年”，一年逢两春，正月初六是第一春，腊月十七也是一个立春节气，这是纪年上对节令的调整，确保农历节气的准确，有利于农事的安排。“两春夹一冬”这种特殊气象，也让我们有了节令文化的特别审美。立春是号令，两个春天在夹击围剿一个冬天，不要说自己的能耐不足，像乙巳蛇年之春那般，一而再地发起冲锋，要相信春天的气场总不会轻易输掉，“立春”是一个多么努力的名字，只要努力，温暖就不会输给寒冷。
　　 据说，双春年是60年一遇。这是农历文化的周期性，但可见其遇见不易。人生有多少可以遇到连续的春天？对个人而言，一个春天就足以让人兴奋了，抓住了，就可以创造温暖的人生。我常常想，时代和春天多么相似，我们遇到一个好时代，相逢最美的春天，才是人生大幸。1978年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立春”日，可以说千载难逢了。大唐盛世，距离我们已经很遥远了，那是唐朝人的春天。与同龄人相聚品茶，说起我们这一代人遇到的历史节点，先是一顿抱怨。生人时，遇到三年灾害的饥荒年；读书时，遇到“文革”，荒废了学业；继续升学时，取消了高考，走“哪来哪去，社来社去”的路线；结婚时，没有婚礼，简单凑在一起；生孩子时，只能要一个；面临孩子就业，取消了国家分配……这些，可以看成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冬天，但毕竟我们遇到了1978年，那一年，在我的人生履历里，也是一个“立春”，恰好我赶上了恢复高考制度。60年一遇，我可能难赶上；但这一次和高考相遇，我赶上了。时代可能给我们每个人的立春日是不一样的，但时代里有太多的立春日，有人赶上，做了“万元户”，有人赶上做了企业家……热爱春天，就要抓住春天，一生无悔的，是没有错过那一次“立春”的遗憾，我还是争取到了一个人生的灿烂立春日。
　　 乙巳蛇年的立春时辰在2月3日夜里22：10:13，于是人们说这是一个“看不见的立春”，夜晚，春的脚步姗姗而来，我们却在梦乡里。我一反常态，今夜22点不入眠，我要一个看得见的立春。人们说，立春大于年，那我就把今夜当作比春晚还重要的时日吧。
　　 城郊的庆年鞭炮还在断断续续地响着，城内的楼宇窗户亮着灯光，雪花也不爽约，徐徐而至。昏沉的夜空，已经安静了，游云净滞，月色昏晕，似在款款吟哦一首“月朦胧”，有时几粒星辰从雪云的空隙闪过，此时，城郊四围的鞭炮炸响，这是人们给立春的礼物，城内，今年还禁放烟花，我依然遵守规定，但我心在此春却不安，我已经经历过60几个立春了，从未像乙巳蛇年立春这样敬畏地站着春夜里的窗前。说起一个人年老而朝气蓬勃，精力充沛，形容为梅开二度，似逢第二春。我们应该有这样的春精神。是的，每个人只要心中有春天，多少个春天都属于他。
　　 此时，雪已经可以没足，春踏着瑞雪吱呀吱呀走来，冬雪和春风，就这样交织于一起，没有分界。我心中只有一个“春”字，没有口占一绝，没有填一阙“沁园春”，但我在抒情，心中喊着“春天好”。乙巳蛇年，一个柔媚的立春，我放下所有的民俗禁忌，不顾一切地拥抱你。
　　 此时，我相信还有很多和我一样站在窗前迎接立春日的人，他们一定有着春故事，也在面对这个美好时刻。立春在夜里，此夜并不孤单，多少意趣相同的人，都在共约此时。明天，就要打开春日的首章，我们都会读到第一句——不负春光。
　　 想到范成大的《立春》句——索莫两年春事，小窗卧听东风。是的，此时春事“索寞”，与冬无异，但所闻已非朔风，而是耳纳第一枝上摇醒千花的东风。
　　 立春的时间一闪而过，我得到了春信，执笔写下《乙巳立春》，让我把春信通过文字传递给每一个爱春的人。
　　 再添一只蛇足吧，谁叫今年是蛇年。初七天晴，春光明煌，一会儿就将红瓦上的寸雪降服了。飞雪与春天邂逅，平分了春色。
　　
　　 2025年2月8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