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在】你所不能理解的穷(散文)
从小,父母带着我们辛勤劳作,依旧缺衣少穿,可谓穷到骨子里。许多人,总是不理解,都80年代的人,国家已经改革开放,怎么可能如此之穷?
家里五个孩子,没有长辈帮衬,全靠父母两个人,没有任何技术,世代农民。家乡地处山区,交通不便,田地稀少,整个家不过三亩多水田,种的粮食根本不够吃。没有经济来源,唯一可以换钱的就是茶叶,相当于支柱产业。只是茶叶根本不值钱,辛苦培土、裁剪、采摘,忙活数个月,才换来百来元。除此,父亲凭借力气,卖苦力,帮人上工,按天计价;或是炎热的暑夜,戴着“头灯”,沿着山涧抓“石鸡”——棘胸蛙,幸运时捕到一两条蛇,卖了换钱……印象中,再无其它赚钱方法。
辛苦一年到头,小口入,大口出;赚的不多,开支却很大。孩子得上学,一年学费如山,重重地压在整个家庭头上;人情往来,村里或亲戚的红白喜事,都得贺喜或慰问;日常所用,食盐、器具……都是钱。常见到父母唉声叹气,虽然年少不知愁滋味,但隐隐地为父母而担忧,忍不住皱起眉头。
1992年,我读四年级。学校在村委会所在地,每天往返五里,早出晚归。春天到了,油菜花开满整个田野,天空的太阳红红的,气温逐渐加升,同学们流行起养蚕。拿个小圆盒,铝制,上面用剪刀戳几个洞,给蚕籽足够呼吸的氧气,揣进内衣口袋,用体温孵化,要不了三五天,一条条呆萌的小家伙,就探头探脑爬出来。
某位同学养了几十条,宝贝极了。每到下课,等老师离开,他就从口袋里掏出,小心翼翼地给蚕清理粪便,更换桑叶。有时,什么也不干,就拿起蚕放在手背上,让蚕慢慢地爬,羡慕了无数双眼睛。
他的蚕也卖,小的一角钱五条,稍大点的一角钱三条。许多同学,都从家里要了钱,到他那里买了蚕,养起来,没事瞅两眼。我看着,盘算着到哪里找钱,买几条。
我根本没有钱,找别人借不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偷,偷父母的。我知道母亲的藏钱柜,在房间的小阁子里。周末,干活的间隙,我跟母亲说要回家大便。母亲说,就在地里拉,肥了庄稼。我摇摇头,不行,人家看到不好,况且渴了,还想喝点水。母亲没再阻止。
到了家,我打开门。母亲的房门已经上锁,锁不大,撬开不是不行,只是太容易发现,这种傻事我不干。我知道,母亲从不会把钥匙带身上,而是搁在某个角落里,用个东西压着。我找啊找,凡是有可能的地方,都掀开瞅一瞅,真被我找到了。
心怦怦直跳,像怀揣着一个小兔子,朝门口看一眼,门关得好好的,没有人,小心地走进房间,看到小阁子,藏钱柜果然在里面,拿出来掀开,一小叠钞票整整齐齐,大的十元,放在下面;小的一分,置于上层,总数百元左右。我有些狂喜,找到一角钱,深棕色,两名男子头像,背面国徽和菊花。我不敢多拿,仅仅拿了一角钱,怕母亲发现,可能一顿“狂风暴雨”。
原样归位,一切如常,我把钱放进书包,夹在课本内,再回到地里。一整天,我都乖巧异常,不敢触犯妈妈。她叫我一句,我总有些胆战。中午回家吃饭,母亲回房。我一边扒着饭,一边斜着眼,注意她在房里的动作,就怕她发现。幸好,母亲没有任何异常,照顾喂猪喂鸡,吃饭干活。
到了周一,我把钱带到学校,交给同学,买来三条较大的蚕,养起来。至于蚕最后的结局,未知,但偷一角钱的事却记忆犹新。虽然仅仅是一角钱,但谁叫家里穷呢?
1994年,我读初一,大哥已经外出打工。春节近了,大哥从外面回家,提着一些行李,带回一些新奇的玩具,比如牙签。吃完饭,他找出一根牙签,站在门口剔牙。
我好奇地问:“这是什么玩艺?”长到那么大,我至始至终没见过牙签。要剔牙,多是用手抠,或是折根细树枝。
大哥跟我讲是牙签,买来的,价格大概在一根半分钱。我一听,这玩意还要钱,还能卖钱?一下子,我的眼里亮闪闪的,像注入一道光,似乎找到生财之道。家乡的山上,到处是竹子,不要钱,砍回来,用镰刀慢慢削。虽然钱少,但只要工夫深,铁杵磨成针,一天也能赚点。
我真的拿来镰刀,找来一个竹筒,架在木柴上,先锯再劈后剖,削制牙签。大哥看到,连忙走过来,阻止我:“不要削,这个不值一点钱。”
我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照样挥舞镰刀:“没事,能值一点是一点。”
“就算削出来,也卖不出去啊?”
我才住手。我这穷人的眼里,若是能挣个一两分钱,也值。
1997年,我读初三,天天住校,一月放一次假。三个星期不回家,饭在食堂打,菜从家里带。隔壁小妹读初二,比我低一个年级,每周回家,帮忙背菜到校。她曾说,一个人背了四五个人的菜,沉甸甸的,肩膀勒得通红,路都走不动。想想也是,毕竟村庄离校太远,有四十多里,读初三的有三个,读初二的才她一人。
到校,小妹把菜交给我,不是干菜,就是酸菜。不易坏的那种,要吃一整个礼拜。如果发霉,那就只能吃白饭。学校食堂和校门口,都有卖菜的,只是要钱,一角一小勺,两角一大勺。虽然是农家菜,但比难以下咽的干菜,好吃得多。只是,我只有流口水的份,不可能去打菜,袋子里根本没有任何零花钱。
快毕业时,已经整整两个星期没回家。这天,隔壁小妹返校,除了给我菜,还递给我五角钱:深红色,苗族和壮族两位少女十分亲切。她说,是我母亲托她带来的。
一下子,我陷入极度开心之中,真没见过这么多钱。就算见过,也不可能拥有,可以任我随意花销。这种好事,如同一个穷人,中了五百万巨款,可谓欢天喜地,喜从天降。
有了这钱,到了周一,我已经忍耐不住,潇洒地走入食堂,花上一角钱,买了点菜——烧豆角,里面有一点精肉,可是让我饱餐一顿。平常,我只吃五两饭,那天,特地干了七两,吃得肚子圆圆的,打着饱嗝。
许多人从小家庭富裕,不能理解贫穷,不知道底色如何?人啊,经历了穷,你就知道,一角钱已是巨款,一分钱都想赚,五角钱成了富翁……你所不能理解的贫穷,还有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