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氹仔市区的烟火(散文)
一
从港珠澳大桥一路奔来,我一下子扑进澳门的怀抱。带着浩渺的遐想穿过友谊大桥,几百年的濠江风月在眼前瞬间清晰起来。一栋栋华丽的葡式建筑栉比鳞次地排列着,一株株的棕榈树挺拔俊秀,伸展着秀苗的身姿。街巷纵横,曼妙的晨光将这里特有的风情,漂洗得格外清亮。
我们下榻在氹仔市区,这里的街道布局是很讲究的。街道不见宽,却平整而通直。楼房不见高,差不多每一栋都闪烁着古朴的气息。砖墙呈暗紫色,这是经过岁月的洗刷,方能呈现出的韵味感。一条步行街所铺就的路面,居然是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石板。形状不同,拼凑出的紧密次序,是很不容易做到的。石板间的缝隙细小,可见匠人的心思缜密程度是多么的深邃。走在上面,鞋底与石板碰出的声音,悠悠然传出去很远,仿佛由此便可走进那古老而遥远的岁月。
氹仔是澳门的三部分,氹仔岛的别称为龙头湾、潭仔。氹仔的本意是三仔乸,仔的意思是儿子,乸本意是雌性的意思,这里就是特指母亲,所以,三仔乸就是母子三人。
氹仔市区的主街两旁有很多的凉茶铺。凉茶文化是粤港澳地区传统生活的一种体现,也是养生的智慧所在。在澳门,很多的凉茶铺都有使用铜制大葫芦盛凉茶的习惯,在门前非常显著的位置,放置着,是很招人眼目的。
铜葫芦制作精巧,金黄色的质地,泛着锃亮的光泽,差不多能照见人影,让人忍不住就想上去摸一摸。喝上一杯凉茶,顿时让身上的暑气消散。一碗微温的凉茶,便安稳住慌乱不安的心神。
另外还有几个精巧别致的小竹凳,摆在门前。这个不是摆设,也不是可以使用的,而是标志着这里是澳门凉茶的老字号,是不多见的。
有这等小竹凳的存在,是有手艺高超的匠人,制作出自己的产品,想依靠老字号的名声,进行售卖。当我明白其中的用意,不由地为之感叹,市井文化的纵深处,更多的是人文景观的存在。血脉相通的人情过往,两者相辅相成,不可分割,便让这些文化融入到街衢之中。
凉茶生意在澳门,多以家族传承的方式存在着。这种血脉传承的信条是很有特点的,保有独特的工艺与味道,是茶客们所追逐的对象。岭南地区潮热多雨,凉茶清热散湿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里面所添加的多味草药,以独特的气味,在行走间便可以闻到,在街衢深处所飘逸出的是古典的中国香。
二
在一个街边的橱窗里,所展示的是老饼店的各种纸质的包装盒。这些包装盒都是怀旧版的,之所以在这里陈列着,是在证明这家饼店的年代久远,是澳门所有饼店当中,不折不扣的老字号。
饼店所陈列的几个品种饼是杏仁饼、核桃酥、老婆饼和紫菜蛋卷等等,是当今澳门最具特色的食品。在旁边还有一些老饼模陈列着,大致可以了解到中国民间传统饼模的制作过程。
这里镂刻精美的手工艺品,每一件都是艺术精品。所用的材料大多是梨木、桃木、枣木或者是杏木,上面的图案都是些福禄寿喜,花好月圆等等,一些有美好寓意的象征。这些图谱,却是人们心中所向往的,已经是意念中固定已久的模式,是古老文化的沿袭与传承。我能感觉到每一个饼模上,至今都留有那些老辈匠人的手上余温。而且,那上面还散发着大地果香。不是吗?古老的艺术往往都是在淡淡的烟火气之中升腾起来的,一门传统手艺的光芒,也能照亮一方水土,把当地的文化演绎成一段不朽的传奇。
它们虽然其貌不扬,甚至有些陈旧不堪。然而,时光悠悠,这些旧时光里的小器物,所闪现出的美感,是只有静下心来,才能够领悟到的。一方的味道,可以教化一方人,它让人可以懂得什么是廉耻,什么是博爱。它们沉静,它们不语,仿佛在静静地望着我们,在帮我们去回忆濠江两岸流逝的岁月与年华。
如果没有人来告诉你这些,就会匆匆走过,没有把它们放到心里。殊不知,来澳门的人们,在这里所待的时日不会有多长,很多人行走的方向是一致的,却不要忽略了这里悠久的历史与文化。也许是一座座高楼大厦所衍生的气场,把这些饮食文化给压制住了,不能有更好的升华。其实不然,这些都是澳门的文化精髓,一直都活在街衢之间,并且,深深地融入到人们的生活之中。时光的悉心打磨,给这些老物件上了一层包浆,泛着迷人的光华。
三
走在大街上,会被一股复合的香气吸引。这股香气来自于哪里呢?它让人不能不停止脚步,为此去觅踪寻源。一条巷子狭窄而悠长,走进去,一直走到狭窄的拐弯处,便看到了那香气的来源之处。
一口不大的小锅,里面咕嘟着酱红色的猪蹄。在这里不叫猪蹄,却叫猪脚。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用铁钩子不时地翻弄着里面的猪脚,旁边的托盘里摆放着制作好的成品。在北方,这种制品叫酱猪蹄,这里叫酱猪脚,一个意思,却有不同风味。
老者有六七十岁的样子,额头上有几条深深的皱纹,像几条黝黑的肉虫子,随着他的抬头低头,而慢慢地蠕动着。他那泛着古铜色的皮肤,仿佛也被这一锅的酱色给酱到了一样,整个人也是古色古香的。
我问他,他不语,只是用手势来比划着,我以为他是聋哑人,也跟着不停的比划着,当我们沟通不畅的时候,他突然说话了。
“我怕你听不懂啦,我说话口音很重的啦。”
我不由地怔住了,原来他是可以说话的,只以为简单的沟通就可以达成买卖双方的和谐。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听到粤语,觉得婉转间不失优雅,便忍不住与他多交流几句。
我非常好奇,他如此年龄还在做生意,便问他做了多少年?他伸出一个巴掌,很神气的样子,让他神采飞扬。
“五十多年啦!”
呀!真了不起,也就是说,他很年轻地时候,就已经在经营这门手艺了。在这座灯红酒绿,人来人往的城市里,能做好和经营好一份手艺,是需要巨大的耐心与执着的,是不容易做到的。
他的摊位并不是在繁华热闹的地段,却有蓬勃的人气。在这里聚集着许多人,来来往往,显然是被香气吸引来的。我想起了那句话。“酒香不怕巷子深”,正是那股老味道,才吸引着人们的脚步如此坚定地走进巷子的深处。这个味道是个牢固的圈圈,已经套住了人们舌尖上的味蕾,让人不能忘记这个味道。
旁边还有一些摊位,在售卖各种卤货制品。有一个摊位没有人,有人走过去看看,又走回来,向老者打听着。原来那是酱板鸭酱烧鹅的摊位,人家有事,没有来出摊。
这位顾客在一旁嘟囔着,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不来呢?明天来不来啊?怨嗔之中分明带着一些挂念。没想到的是,这些味道竟然成为了一些人生活中的一部分,是不可或缺的。
我不禁有些羡慕这些生意人。被人们装在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我望着这位在烟火气里忙碌的老人,心里又升起敬畏之情。在一日日烟火的熏烤中,他面带苍色,一天天老去,而这座城市却愈发年轻,愈发充满活力。生活在其中的人们,也将一个个从这座城市渐渐消失。而又一批人们还会踏着同样的脚步,走进巷子的深处,来追索这个味道。
这是这个味道固定在这里的最大理由,也是最大的存在原因。老人的这个年龄始终在维护着这个味道,一直在捍卫着这个摊位的稳固。时光总喜欢把生活揉捏成一个个日子,每一个日子又是那么鲜活,那么的琐碎。给每一个日子注入活力,注入我们所喜欢的香气,是我们能够热爱每一天的根本所在。
这一条条不太宽阔的街道,犹如这座城市的一条条血管,血脉流淌不息,它环绕着城市,守护着城市的烟火,也守住了城市的生机和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