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去海参崴的路上(散文)
一
进入到俄罗斯的地界,立刻被广袤无边的森林所包围。一条国境线分开的两个国度,所展现的景色是截然不同的。刚刚还在漫山遍野的大豆玉米间漫游,瞬间就被浓阴匝地的森林所荫蔽,不能不让人滋生出许多的感慨来。
两个国家的国情不同,自然产生出不同的生活方式。千百年来,我们的祖先便以勤劳勇敢而著称。人口大国的沉重感一直都背负于身,居高不下的人口数量,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不得不弯下腰,去耕种出更多的粮食。因此,拓荒拓荒再拓荒,成为生命赓续的必然条件。
然而,开垦土地,势必要毁坏更多的森林,俨然是以一个矛盾体存在着。而俄罗斯的人口自古以来就非常稀少,居住在远东地区的人口不过八百万,国土面积却有六百多万平方公里之多。这里的人口大多聚集在远东南部地区,北部山区便基本没有人烟,这也是行走在这里,不能不发出感慨的原因所在。
我们的大巴车穿行在茂密的森林里,尽管我是从森林里走来,还是禁不住为这里的生态条件而心旌摇动。
一条清澈的河流能洗亮山川,同时也洗亮了眼睛。道路起伏而蜿蜒,与河流不时地相会,那细碎的波光也不时地映入眼帘,让身心也沉浸在一派晶亮之中。
转过一道山弯,河那岸的高耸山崖上,飘落下一层紫红色的云霞。那是盛开的杜鹃花,此时是夏季,却正是它的花期,只能解释为这里的海拔高,气候寒冷所致。这里山脉平缓,便凸显出山崖的崔巍,也让这片秀美更加壮丽。河谷里稀稀落落地生长着一些老柞树,枝丫翘棱着,露出苍黑的树干,显得稳重而坚固。近处河岸边是大片的黑杨,浑身的树疤已然变得漆黑,因为丛生而粗细匀称,有着非常好的生长态势。
河谷里不时闪现出一根根倾倒的树木。有的横跨于河面,有的斜躺进河道里,有的在河岸上支架着。躺进河水里的树木,枝丫网罗住流水里的杂物,淤塞住空当,无意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河坝。这一片静水好像一面明亮的镜子,平放在那里。
森林以原始状态为最高境界。没有人为的痕迹,树木的倒掉与腐烂都是在自然状态下完成的,这样的森林千姿百态,仪态万千。岁月在这里是一把可以衡量森林宽度与深度的尺子,每一个刻度都在显示这里无边的浩瀚。
河岸边一些小灌木,纷纷向河流的去向倾斜着,这是洪水泛滥所留下的标志。汛期来临,洪水冲刷着河岸,小灌木们纷纷倒伏。洪水退去,又直起腰身,曲曲弯弯的样子,却楚楚动人,有着极强的柔韧性。
大巴车爬上一道山梁,回头再看河谷,那河流宛若一条蓝色的带子,把这里的自然景物都紧紧地拴在一起。水之风韵是多姿多彩的,也把这条河谷洗练得更加空灵,更加浪漫起来。
二
离开河谷,山岭这边的另一种风貌,同样令人赞叹。与山岭那边的大片森林所不同的是,这里拥有大块大块的草甸。
草甸里青草芊芊,草叶草茎紧密相携,走过一方塘,再跑过一面坡,草籽随风洒落,又滋生出更多的草叶与草茎,很快便挤满了草甸的角角落落。
因为野草的蓬勃生长,让草甸好像是生长出无限的触须,向无限的远方伸展着。高山草甸的存在,简直就是一种灵魂的存在,森林被有序地划分为一个个方格块,那大块的云杉林,像是一块碧玉摆放在那里,透出古朴温润的质感。小块的云杉林就如同是一件小吊坠,小巧而精致,让人忍不住要去触摸。
如此空旷,如此开阔,让人一下子打开了心扉,放飞的心性像是给紧闭了好久的小鸟,飞到这广阔的空间里,自由自在地飞翔着。
白云朵朵,一直排列到天边,视线也被无限地拉长。无边无际的草海间,点缀着一棵两棵树木,因为没有别的树竞争,阳光与养分独享,让这些树都成为圆圆的形状。随着我们的移动,那绿色的球体也在滚动着,宽阔的草场更像是绿茵场,这些球在碰撞着,跃动着,如果有一只脚踢去,相信一定会飞起来。
这是我想象中的配制,心情不免为之激荡着,恨不能立刻奔跑起来。仔细想来,我正是沿着一棵树和一棵草的方向,追寻而来的,漫步在如此美妙的森林之中,森林以舒缓的姿态为我展开的。在这浩渺的绿色之中,意念与意识得到了无限的补足与延伸。这样的旅行真的让人知足,让人精神饱满,意气风发。
当我们穿过一个山垭口,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片苍黑。只见不远的山坡上,怎么会是一片漆黑的焦糊呢?这里的树木都是披着一层焦黑的炭糊,伫立在那里。光秃秃的枝丫,伸向天空,好像是伸向天空的一只只魔爪,在疯狂地乱抓乱舞……
此情此景,让人瞠目结舌。这里是火灾现场,被大火肆虐的森林,是惨不忍睹的。这样的场景,我是很熟悉的,在林场上班的我,就是林场扑火队的一员,经常出没于火灾现场,去执行扑火任务。
我不由地回顾一路所看见的风景,是不是跟火灾现场有关?宽阔的草甸,是被大火烧尽后的绿草萌生?我不愿意往那里想,可是,不争的事实就摆在那里,像一块让人生厌的污斑,让人不能接受。
很早就听说过,俄罗斯的地广人稀,让护林防火工作形同虚设,发生的森林火灾都是自生自灭,从来就没有人去扑救。
我冷静地想想,心情又慢慢地释然。就是因为地广人稀,让火灾肆虐而鞭长莫及。我们在这里行走了几个小时,还没有看见一个村屯,甚至没有看见一个人。那所谓的防火结构设置在哪里,防火人员在哪里集结,不得而知。我们国家的防火结构与人员配备是极其完善的,山顶有瞭望塔,瞭望员会在发生火灾的第一时间进行通报,扑火队紧急出击,会在极短的时间到达火灾现场。
这里的森林面积如此之大,是让人无法想象的,这中间究竟有多少人在参与防火呢?发现火灾到扑灭火灾需要多长时间呢?不可想象的是,他们究竟要怎样发现,要怎样赶来?这是放任火灾蔓延的最大理由。
我不怀疑人为纵火。这里没有人烟,怎么能谈得上人为?原始森林最大的诟病,在于天然,森林里的风倒木是数不胜数的,特别是云杉林之中,这样的风倒木便是火灾的源头。雷电所引发的失火,是上天赐给人间的火种。想一想远古时期的人类初蒙,正是上天送给人类的火种,让地球开启了文明的开端。
当闪电撕裂天空的那一刻,一切的美好似乎在瞬间狰狞起来。天火在顷刻间降临下来,以极其暴躁的脾性宣告着自己的存在。目光总是要比脚步快捷,就好像是闪电总是出现在雷鸣之前一样。无法抗拒的自然灾害,人类只能目光所及,而无能为力,不能不说是人类的悲哀。
走过这片焦黑,如同走过一片乌黑的沼泽,我在中间陷落,发臭的迂腐就要灌进口鼻之中,不能忍受却要忍受,只能寄希望于善意的搭救,能早一些到来。
三
终于看见房屋了,终于看见了久违的人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历尽劫波的感觉。那掩映在树林间的房屋,给心里增添了许多的温暖。尽管这些房屋都躲藏起来,竭力地不为我们发现似的,我还是感受到它的呼唤。
这是一座小镇,导游给我们提示时,我的心思都在窗外,没有记住这个有些亢长的名字。我们要在这里吃午饭,然后更换大巴车,再进行下一段的路程。
让我觉得奇怪的是,这里怎么会是一座小镇呢?收入眼帘的房屋少之又少,能称上是个村庄都很勉强了,不会是很牵强的命名吧?一条土路,车停下来,在车尾跟随的灰尘立刻卷上来,我不禁赶紧关闭车窗。
下车来四处走走,突然发觉,我的判断是错误的。由于树木的原因,不觉间屏蔽了视线。当我站在树下,才发觉房屋是很多的,只是很分散。应该说,小镇是建在森林之中的,每一棵树木都健康地存在着,房屋建在树木之间,是充分地尊重着它们的生长。因树木而显得房屋的间隔很大,一眼望去,那隐隐约约的房屋竟然绵延到几里开外。小镇是名副其实的,我简直是醉了。
我们的车停靠到一个大院落里,之前这里已经停靠了两辆大巴车,在街上走的都是像我一样的中国人。我没有想什么,就走上街头,究竟在那里集合,在那里聚餐,我无心过问。
旅行者的脚步是无拘无束的,我常常抱有这样的想法,也让脚步迈得出去。只有自己的勤勉,才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沿着一路绿草植物的陪伴,向前走去。这些绿草是很熟悉的,高一些的是蜀葵,矮一些的是秋菊,只是还没有到花期,各自抱着绿色的花蕾在旺盛地生长着。不远有一间砖瓦结构的小房,旁边还有一间黏土抹出的草房,房顶覆盖的草,斜面用草绳结成的网罩着。
有一位俄罗斯老妇人,白皙的皮肤与雪白的头发,在鲜明地对比着。她弯腰用锄头勾着一条小沟,看见我走来,抬起头,一双幽蓝的眼睛,看得我心里发飘,有些稳不住心神。
她想说什么,咕哝了一句什么,听不清,又弯腰去干自己的事情。大概她已经很习惯这样的事情,小镇有外人出没太平常了。我以为老太是在给花草培土呢,却不知她把地上的一个编织袋拿起来,把里面的东西,均匀地撒到沟里。
原来,那编织袋里装着的是生活垃圾,她在做深埋的工作呢。只见她把垃圾倒进沟里,再用锄头把土盖上,一脚一脚地踩实。看我很认真的样子,她冲我笑了笑,耸耸肩,拎着锄头,径直回家了。
我有些木然地看着她。这里是这样处理垃圾的,让人想不到啊。我呆立着,一直听见有人喊我,才慢慢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