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家宴(散文)
在辽南,在南河屯,居家过日子讲究的是热闹,礼尚往来,互相抱团取暖。姨自然也不落后,和大姑姐二姑姐三姑姐,大伯哥,二伯哥,妯娌之间相处的都不错,姨夫是最小的,老人就和姨、姨夫住一起。南河屯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兄弟姐妹谁养活父母,房子就归谁。姨说,我养。姨夫也同意。姨嫁过去,不想盖房子受累,伺候公婆,不过是一双筷子,一只碗,一个屋檐的事儿,没那么复杂。一开始,姨与老人过着平淡无奇的日子,后来,公公有病走了。剩下婆婆,矛盾是从婆婆得了青光眼发起的,姨的意思是婆婆病了,住院做手术,儿女们该拿赡养费。姨夫不阻拦,姨夫和姨不谋而合。大伯哥表示反对,平时,姊妹兄弟来探望老人,拎着鱼虾肉蛋,临走,扔三百二百给姨,够上台面了。老太太没少为姨两口子鞍前马后效力,凭什么出了问题,叫其他人扛?这件事最适合大伙坐一块儿,掰扯掰扯,捋一捋,看如何安排?
姨想了想,看了看圈里的几只大骨鸡,既然召集大伙聚一聚,不杀鸡不可取,猪还小,不到二百斤,杀不得。那就杀两只大骨鸡,放点野蘑菇,红薯粉。焖一锅豆饭,摘几枚辣椒,几棵茄子,上鸡窝掏几个蛋;割一缕春韭,揭开坛盖捞八个咸鸭蛋,凑合六个菜,六是吉利数字,六六顺,希望这事儿尘埃落定,兄弟姐妹共同的母亲,不能坐视不理。姨说,你去请。姨夫滋吧滋吧嘴,啧啧,还是你来。你考虑考虑,我请的话,他们未必赏脸,不过年不过节的,吃哪门子饭?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会给对方好印象,再说我也张不开嘴。
姨白楞姨夫一眼,你张不开嘴,我就好意思张嘴?好歹你们是一奶同胞,我终归是外姓人,卵皮外的。姨夫捏了捏鼻子,拧出一坨浓黄的鼻涕,操!我说不去就不去,要赡养费是你提出来的。姨气得肚子鼓胀的老大,关键时刻,男人掉链子,穿出去不好看。姨说,你想打退堂鼓?告诉你,门都找不到。你我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还看不清形势?
姨夫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笤帚,扫院子,犄角旮旯不放过一寸地方。姨跺了跺脚,这个男人冲自己发脾气,像只怒吼的公狮子,在外人面前,软柿子一样,任人宰割。
姨瞅了瞅左手腕上的瑞士表,上午九点了,南市屯安静的可怕。偶尔有磨剪子戗菜刀的吆喝声,惊醒了沉寂的屯子,站在树上的鸟儿,大街的一条狗,一只猫,一棵白杨,一朵白云。姨觉得请他们吃饭,杀鸡很体面。姨摘下屋檐底挂着的耙子,进了石头墙垒的鸡圈,五只红彤彤羽毛的大骨鸡,一瞅主人这架势,知道末日来临,扎撒着翅膀,浑身鸡毛立起来了,扑腾着冲向姨,姨伸出耙子,没按住,又来几次,谢天谢地按住一只。自投罗网的鸡,拿下。整个鸡圈,羽毛乱飞,沙土迷离。大公鸡惊恐的瞪着姨,想在姨身上找到答案。鸡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姨取出菜刀,在磨石上磨了磨,试一试刀锋,雪亮锋利!姨一只脚踩着鸡腿,左手攥紧鸡脖子,手起刀落,鸡被甩出两米远,在院子里垂死挣扎。
姨送了一口气,把柴禾火生着,锅里添了两大瓢水,一会儿热水脱鸡毛。烟火缭绕了,炊烟在三级小风的吹拂下,委婉的袅着,好像不愿打扰一草一木,一花一果。姨夫什么时候出去了,不用猜,准时在草莓大棚里。草莓大棚户,一天到晚,捆绑在草莓地上,摘果子,浇水,施肥,往保温箱摆草莓,将草莓分出三六九等。吃住在大棚内,困了,躺在窝棚里,就是一觉。
姨盖上铁锅盖,出了院子,第一个先去大伯哥家走一遭。公公去世后,长子如父,擒贼先擒王。杀人亦有限。先请大伯哥,大伯哥和姨家就隔着一条马路,大伯哥家在马路那边,姨在马路这边。大伯哥家后门正对着姨家门口。姨在院子站着,就能听到大伯哥和大伯嫂谈笑风生,风一刮,就将大伯哥家的饭菜味带来了,大伯嫂会吩咐女儿送来一盘饺子,一钵子好菜,一条炸鲤鱼,孝敬婆婆。生活就是如此,平平静静,不染尘埃。现在,姨明白,不得不打破沉寂,和姨夫的姐妹,弟弟,大伯哥,大伯嫂,博弈一下。
大伯哥家后门开着的,大伯哥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剪手指甲,大伯嫂在厨房烧午饭,锅内绿着一片嫩嫩的芸豆,土豆。几块猪脊椎骨,横行霸道的躺在芸豆汤里,姨依在门槛,问,大哥,大嫂,今儿没活了!?大嫂说,果园的第二遍农药喷完了。果盘子上的杂草,也割得差不多了。老三媳妇,你这只做啥?姨清了清嗓子,凝视着窗外,一棵老苹果树,说,大哥大嫂,我和老三想请你们吃一顿饭,不为别的,咱们素日里都各忙各的,也没空在一起吃饭。老三说了,今儿赶上草莓大棚也没活儿,难得清闲。几家人坐下来,商量商量咱妈的眼睛怎么治?
大伯哥收起指甲剪,站起身说,这事吧,你俩就问你嫂子。我的意见就是你嫂子的意见,我去果园走走,最近有野麻雀啄苹果,啄了不要紧,问题是啄了就没法卖了,糟蹋人不是?
姨说,嫂子,你俩都去,商量对策,姐妹兄弟一个不能少。嫂子说,你大哥去就代表我了。姨没再坚持,姨清楚,大伯哥在家说一不二,大嫂狗屁不是,软柿子,随便被大伯哥捏。大伯哥都出去了,他中午能来嘛?大嫂说,放心好了,一个也不会少。
姨想去二伯哥家去时,姨夫打来电话,说姊妹兄弟在来得路上,叫姨赶快回去烧菜。消息时代,一个电话什么都解决了。姨往家走,进了厨房,鸡已经脱毛了,姨夫在开膛破肚,先在高压锅把鸡肉炖熟,然后,到电磁炉炖。六个菜,一一准备齐整,烫了一壶浏阳河酒,大伯哥,二伯哥,大姑姐,二姑姐,三姑姐,每家都开着车来的。老远闻到鸡肉香味,就闻这么着急忙慌,喊我们干什么?姨说,边吃边聊,家常便饭。
二嫂没来,二伯哥和二嫂离婚好几年了,二伯哥再没找。三个大姑姐和三个姐夫来的全乎,都来了。老太太昨晚吃凉东西,拉肚子,不上桌吃饭。姨等着姨夫开口,姨夫看着姨,谁也不想先开这个口。还是大伯哥发话了,他说,英子,你叫我们来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不用拐弯抹角的。又不是外人。
姨一看这情景,姨夫是不肯张嘴了,那就让她一个外姓人说,爱咋咋的。
姨云淡风轻的说了,老人住院手术,需要一笔钱,又没有社保,没有合作医疗,这钱希望大家帮着摊一点,另外,每年是不是拿赡养费?做子女的都有赡养义务。姨说完这些,如释重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姨没料到的是,大伯哥发话了,大伯哥说,这事儿,咱得从长计议,下午没活是不是,都别走,理顺了再各回各家。
一场家宴,从中午一直延续到黄昏,最后,因大伯哥掀了桌子,才结束。大伯哥将姨和姨夫,从头到尾,从东到西,从日常琐碎,到儿女们为老太太老头花费的每一笔钱,列举的清清楚楚,大伯哥说了,老人健康那会儿,给姨和姨夫当牛做马,干活。老头是大家掏钱安葬的,轮到老太太,本打算兄弟姐妹一起承担,但姨和姨夫这么一闹,谁也不出这钱了,你们爱上哪告上哪告。
大伯哥率先离开姨家的,另外几个姊妹兄弟,陆续走了。姨本想放弃要赡养费的问题,姨夫补了一刀,不行,一定告赢他们!
姨守着一桌子的杯盘狼藉,突然感到人生是无趣的,不该争抢,穷就穷养老人,富就富养老人,没必要搞得剑拔弩张。
但是过了一夜,第二天姨与姨夫却果断坐车去了市中级人民法院,找律师咨询情况,假设有难度,姨和姨夫也撤。
结果是姨和姨夫不仅做了原告,还掏了一千块钱的律师费,姨虽然胜诉,老太太在大医院做了青光眼手术,第一年,老太太收到二千元的赡养费,第二年腊月,老太太急病走了。姨夫的亲兄弟姐妹,就再也没登门。
姨和姨夫,从此被姨夫这边的兄弟姐妹孤立,奇怪,他们二人为老人争夺赡养费怎么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