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我再得茶趣(散文)
一
不断获得茶趣,也是人生与时俱进的一种生活方式。
茶,寄托的中国文化很古老,但并不等于我们守着古茶文化就可以了,还能品出新趣,也是发扬光大。
断断续续喝了半个世纪的茶,不敢说,每喝都是得了茶道。茶道,应该包含着以茶为媒而获得的生活礼仪,还有以茶修身的生活方式的形成。《道德经》说,“道可道,非常道”。凡是能够说出是怎样的,就不是永恒的东西。我喝茶,也至多算是有点“茶趣”,但茶趣又是随着时间而变,很多茶趣还未被我开发出来,我就追求这种不断更新的茶趣境界吧。
我特别喜欢这个“趣”字。这跟做一个有趣的人有着联系,如果太高雅,不一定就有趣味,茶在一个人心中觉得有趣了,就喜欢和茶在一起,有人说,一辈子很短,一定要和有趣的人在一起。一样的道理,茶有趣,愿不离不弃,就像作家白落梅说的那样,将一盏茶,喝到无味……也被视为臻境。闻不出茶味了,还有趣。如果待客,置一杯久泡不换的茶,可能就是一杯“逐客令”了,而一个人用心品一杯淡而无味的茶,只能用情趣和意境来解释了。推而广之,将一个人爱到无心的程度,还是有趣,于是相守终老。并非茶浓茶香,才是我们的趣味,或许,能在无趣里得趣,才是懂得趣味吧。淡,有时候是我们崇尚的境界,为何不能容下一杯淡茶呢。
简单地说,就是感到与茶有关的都有趣。对于茶,还不如我对《诗经》那种熟悉,一知半解,茶,在很长时间,仅限于我解渴。例如都说“明前茶”好,例如说三片嫩叶的茶才是优品,才可称“茗”“荈”。那日,朋友相聚,问我“品茗”是什么意思。我没有解答出来,发现有时候就是囫囵吞“茗”了,但这一问,让我有着求知的趣味了。
很多东西,不要觉得自己很熟悉了,就是权威,就是内行,趣味无穷,探索得趣。行道很深并非是在我们未见的东西里,熟悉的东西,因为不再探究,就变得浅白了。人生的境界,并非都能在激荡中尽显英雄本色,在平凡里干出不平凡的事,更令人称许。
二
很少去茶叶店买茶,喜欢网上“拼单”,又是一种新的茶趣。绿茶里我喜欢“日照绿茶”,日照,仿佛不是一个地名,而是有阳光的味道。我们的文化里就有“惜名如金”的说法,茶名也在品之列,完全说得通。一个阳光灿烂的茶名,马上就像把一抹阳光味道也放进了茶壶。那日在拼多多的“茗缘茶行”选茶,我问“客服”,是否是两三片叶芽的?客服说,三四片的也有,几片并非是判断茶好与不好的标准。客服又发一段文字——能喝出两三片叶子的味道的,多几片又何妨?这是什么意思?半天我才琢磨出这“茶趣”来。
就像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有广泛挑选的空间,更能从中擢拔出武艺超群的将领,蒯通很老,却让韩信品出了他的老道。多几片,能辨出老和嫩,未尝不是功夫。我一反常态,决定买下。其实,已经喝了半月,那种栗香豆香,我是喜欢的,还真没分出老嫩来。倒是觉得老叶扛得住三四泡水的冲沸,味道还不去。这不是茶趣?很多时候,我们可能挑剔的就是一个名分,本身是没有多少滋味的差别,太过计较,茶趣反而失却,随和反而得到更多。够不上“有容乃大”,会品才有味。
趣味这东西,不要一开始就被那些所谓的规定左右了,无论遇到什么,都能品得趣味,因趣得味,才是大趣味。
三
有些茶趣,古人有了,并非为我们所得,对于我们依然是一种趣味。那日,在青州古城街巷流连,遇到一茶具店。店主就在门前坐着,手中持一把壶,半天呡一口,把壶嘴放在嘴里咂摸一下,就像叼了一支烟,我看半天,也未见他续茶添水。好像他的一把壶总有源源不断的茶水,心中有浅水,哪里都是海。这应该是他的境界。
店主和我聊起一把壶,他说,也叫“一手壶”,从前有人叫它“西施壶”,谁不喜欢西施?所以就握在手心里不放了。哦,原来这是爱美之心的表达,从未听说过。中国文化不但博大精深,还这么有趣。
只是看书读到明代一个人叫陈继儒的喜欢“一手壶”,他隐居东佘山,以“一手壶”相伴,他的名言就是“壶宜小”,隐士的趣味,无法参透。壶,可能就是他喜欢的世界吧,可听得壶中茶叶之沸声,却听不得尘世的喧嚣。看电视,常见古人手把一壶得意自饮,并未深究。显然不能像喝酒之人的“手把瓶”,这是不同于豪喝的雅趣。
“一手壶”有的是把玩之趣,手触心爱之物,便生怜爱之意,这种情感的养成,应该有助于一个人爱物及人。陈继儒说“两三人得茶趣”,也未必,一个人和一把壶之间也有趣味,不必把热闹归于人多吧?我曾经反问过别人,两个人就不寂寞?
我佩服店主的一句话,他说,好壶是靠心来养的。他那把壶未必名贵,是他养成名贵了。我这样理解。所以我只是看,不触摸。邂逅一手壶,必须懂得壶的语言。茶与壶在方寸间嘤嘤而语,人和壶有着无声的默契,人呡茶一口,未必吞咽,自得茶韵,我多么想把一支烟换成“一手壶”。
他还说,一手壶在手中都会变成老物件,这是养老的学问。人不希望老,茶壶老了才有味。如果一辈子一把壶能在手,不碎,那才是功夫。这是说壶吗?简直就是说人生。我一辈子弄碎的茶壶有几把,从未生出这番感慨。他告诉我,他手中的一手壶跟着他有12年了,之前打碎过一把,于是以后就谨慎了。他还说,不是老物件不容易有灵性,那些新品,我们喜欢它的新,旧了觉得不值钱,那是不懂壶。是啊,就像一对夫妻,很像一手壶,生活在一起,才有了灵犀,才有了灵性,起码有默契。岁月,不是仅仅会制造沧桑,同时还制造了味道。茶,放在不同的壶中,茶味不同,尽管我并未有如此体验,但我假设有这种可能。
店主给我选了一把壶,价格10几块。叮嘱我,把玩10年,你就品出了一手壶的茶韵了。是啊,茶韵,茶趣,岂止是在壶中,李白有诗曰“壶中别有日月天”,壶中天地,起码应该是悠闲清静,10年,无法言其长短,是否也在告诉我,用心呵护一样东西,要无限长?
茶趣,是一个广泛的概念,在茶,在壶,在心,在于对壶中时光的慢慢感悟。据内行人说,养壶千日方得一丝润色。很玄妙的,这“一丝润色”,应该包含一颗心的精致圆润。
我有了一手壶,样子没什么特别,壶嘴自然胥出,壶嘴短而小,看上去很有幽默相,称不上樱桃小嘴,让我觉得它不善言辞,却又有千言万语要跟我絮叨。
好吧,不多言,道一声感谢都多余,也浅薄了。
四
我突然觉得有一套茶具,在旅行途中,来一点茶趣,更有趣。于是,我盯上了一套旅游茶具包。
一包装上拉链,内藏茶具,一杯为壶,内置三个茶杯,还有滤茶的胆。我配一扁形的茶叶盒,成了我旅游的“随身带”,“随身听”已经过时了,必须更新。
我总觉得一个人在家喝茶,与在野外喝茶,滋味迥异。
开车累了,遂于路边宽阔地带,将后备箱的茶桌撑开,放下折叠凳,就一株树下,看遍野风景,与同车人小憩小饮,特别有滋味。和妻子走到服务区,人家都是钻进服务区商超,我们就选一棵树下,麻利地支起桌凳,摆上茶具,各自一杯,说茶香,谈茶味,论茶趣。看人匆忙往返,我自偷闲,好有趣!妻子说,人家都是刷抖音,争取点关注和流量,我们倒是也吸引了进服务区人的眼光,眼光的流量也不少。流量到底有什么用处,我一直不解,可能流量多,心情就好吧。
我在旅途小憩时为茶客,接受着南来北往看客的羡慕。我很想把那些看客变成我的茶客,一举杯,一个微笑,是最好的邀请礼仪与语言。常嫌旅途故事少,都被风景抢去了时光,而茶很有趣,完全可以唤醒我们的故事,创作我们的故事集,让故事溢出香香的茶汤。
或许,每个人都有被人关注的希望,小众人物,也有被入眼的时候,真的是自鸣得意。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有互动的向往,茶趣就是互动的媒介,谁说茶没有语言!
我知道,古代文人雅士就有“斗茶道”,是各自携带茶与水,是为了比茶面汤花,品尝鉴赏茶汤,来评价优劣,这是一种消遣的艺术,斗茶又名“茗战”。我们倒没有这些繁文缛节,也不“好战”,但茶趣,已经把疲倦置于茶趣之外,小憩有茶,仿佛就是一次相约,忘记了“人在旅途”,把仓促赶路变成了悠闲寻趣,一定要找一处可以放置茶桌茶杯的风景,这是怎样的“茶游”。
有时候让品茶人猜猜什么茶,龙井、碧螺春、毛峰、猴魁、毛尖、瓜片、松针……这些绿茶名字,也伤脑筋,更有茶趣,仿佛就是一个个词牌,要吟出长短句的感觉。旅途的诗意,如果仅限于路边的风景,毕竟局促。我说,我们丰富了“斗茶道”的内容,虽不能够得上“道”的级别,却也应该归于“茶趣”一列。我想给茶趣设个段位,就像下围棋那样,我从低段位起,便有了升级的欲望。
我估计,我得茶道,可能太难了。茶道,并非看品茶时日之长短,要有真知灼见,我退而求其次吧,必须让我成为一个有“茶趣”的人。
时代丰富了我们的茶趣。如果我不能驾车旅游了,我设想了未来我的茶趣。
一把藤椅,置于阳台,阳光慰问着白发,把网购的茶拿出来,不要标记是何种茶品,我去品,去猜,我还能唤出茶名,是一件多么庆幸的事。不想费脑了,就来一次一手壶,跟那个可爱的壶嘴来一次“唇语”,只要那把壶坚持10年,我应该更懂得一手壶的壶中壶外的意义了。或者,放下那副旅游茶具,面对絮语,茶具会告诉我,曾经到过何处,哪里留下了香气袅袅的影子……
我这个茶迷,很希望有人来跟我斗茶。好斗的人,必须用心收集着茶趣,不然,拿什么跟人斗茶,怎么能得到“好斗”的雅号呢?
有很多朋友觉得日子平淡没有趣,我觉得应该先和茶、茶具交个朋友,渐渐地就填补了无趣的时空,慢慢地爱上了,就品出了茶趣。唱“你是风儿我是沙”,不如一盏茶。
2024年7月3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